曾經有規定，警察無權抓捕獵人，各國政府也無法裁決獵人——這就造成了只有獵人協會內部能懲治奇牙的微妙現象。

已經三天了。來抗議的民眾越來越多，這些人舉著標牌，舉著打了打叉的奇牙的照片，喊著口號，將獵人協會圍得水洩不通，連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讓傑會長出來！”

“讓奇牙·揍敵客償命！判他死刑！”

“讓保守派去死！”

更嚴重的是來自政府的傾軋。獵人協會的聲望太高、影響力太大，又太活躍，政府們一直很不放心。現在天降機會，再不抓住，還待何時？

外交部的人慌了神，八面玲瓏千般手段，不斷穩定著眾人情緒。但同時，一種共識一種恐慌也在獵人心中傳播開來——這次，如果不能交出奇牙的屍體，那獵人協會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問題的關鍵是，除了奇牙自己願意，誰能傷到他？恐怕就連小傑都不能：會長和副會長哪個武力值更高，這可是無數武學專家鉆破腦袋研究的問題。

小傑在奇牙的房間裏也已經呆了三天，恐怖的念壓糾纏在一起形成自動封鎖，除了酷拉皮卡，沒人敢再進出。

這層自動封鎖在小傑進去的第一天的第一秒就形成了。米哉斯頓等人似乎想要阻止小傑和奇牙碰面，但奈何攔不住力量頂端的強化系。

“是我錯了麽？”小傑看著樓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沖進去之後說了第一句話。

“不，這是我早就料到的結局。”奇牙見他來，將未吃完的棒棒糖從嘴裏拿出來，然後搖頭，“我幹的事太多，瞞得住一件，瞞不住兩件，總歸會爆發的。”

——果然是巧克力味的。小傑下意識的念頭竟然是這個。隨即他甩甩腦袋，把思緒集中明晰到最大化，眼神灼灼：“奇牙，我不該留你做副會長的。”

奇牙不以為然：“開什麽玩笑。就算你不留，我也會用盡手段站到你旁邊去。這是我們的性格一開始就決定好的，沒有誰對誰錯，全在於自己的選擇了哪種利，哪種弊。”

空氣似乎被這對話撞痛，狠狠瑟縮了一下，漫開片片淤青。

酷拉皮卡是在這時候進的門，立刻覺得渾身疼痛。他是唯一一個有資格在“這時段”來到“這兩人”旁邊的獵人，這凝重的氣氛讓他不禁開始埋怨起雷歐力來。那個省事的家夥，把所有累活都扔給他了。

“奇牙，想想辦法，你應該還有辦法擺平這個亂局的。”他說。

奇牙聞言露出一個很感興趣的神色：“哦？”

酷拉皮卡深呼吸：“你可以和庫洛洛交易，讓他重新出面背下那個罪名。你可以利用那女人的孩子威脅她更改發言。你或者可以幹得更漂亮些，把所有的臟水都潑到保守派身上，讓他們徹底完蛋。”

奇牙聳肩：“是啊。要是往常我早就這麽做了。但我答應了小傑，不再獨自幹這種事情。我又不可能真拉著這家夥一起去殺人威脅。”

就在當事人小傑面前，兩個人大談特談，毫無顧忌。年輕的協會會長像是溺水一般大口地喘著氣，似乎有沖動捂住耳朵，然後縮成一團。

酷拉皮卡眼裏有憐憫，話卻仍是對著奇牙說的：“你就順便把保守派拉下水了。”

“是的。誰讓保守派自作自受，我什麽謊話都不用說，什麽臟活都不用做，證據一擺，結論自己就出來了。”奇牙滿足地笑開，一邊笑一邊看著傑·富力士，“餵，這是我最後送你的禮物了。你無論如何要用好。”

小傑被這麽一激，猛地跳了起來：“奇牙，我知道你要幹什麽。你要自殺——最好的情況是讓我殺了你。然後對外，米哉斯頓那些人就可以宣布 ‘傑會長大義滅親’，我和協會就都會平安無事，同時還能把保守派鏟除。對不對，你是不是這樣想的？”

奇牙笑得透明，答非所問：“小傑，請你一直愛我。要是怕忘記我，就經常看看我給你的東西，這樣你就能想起來了。”

“奇牙，當時我們約定過，只要是我堅持的事情，堅持超過五天，你就必須同意。現在我堅持，你不許犧牲自己的生命。”

“你等不到五天的。”奇牙仰頭，“小傑，記好了，我留給了你很多東西，請你全部收下，收好。”

“奇牙，我會的，我也會一直盯著你。不管外面發生什麽，不管我、獵人協會發生什麽，我都不會讓你死。”

於是接下去，小傑目不轉睛地盯住了奇牙。

第一天奇牙還是漫不經心而且隨意的表情。第二天就收起了故作出的姿態，毫不示弱與小傑對視。第三天換上珍重，兩個人時而摩擦呢喃時而擁抱親吻在酷拉皮卡面前也毫不避諱。

酷拉皮卡見此深重地嘆了口氣。他知道是時候了。傍晚的時候他出去了一會兒，邁著沈逾千斤的步子，踏過長廊，踏過回旋的樓梯，穿過小花園，穿過生日會時迎接他的飯廳，最後旋轉，旋轉，終於找到了一直等候在房間的亞路嘉。

他甚至不需要說什麽，只和她對視了一眼，兩人便都了然。

亞路嘉穿著一直以來的振袖長袴，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臉上是一抹明快的，春風裏風鈴一般的笑容。房子下面圍滿了抗議的人群，憤怒的口號沸騰穿透墻磚，她卻仍舊安靜地坐著，絲毫不受其擾。

“我一直以來都在等哥哥。”亞路嘉撫摸頭發上夾著的笑臉發夾，“在大大的宅子裏，一堆玩具中央，和不明物一起等著哥哥。”

這對兄妹的故事酷拉皮卡十分清楚。當年為了幫助亞路嘉解除詛咒，奇牙帶著她，跟在V5的團隊後面摸進了黑暗大陸。後來詛咒被成功解開，奇牙也偶然遇到了被驅逐的小傑。他放不下小傑，卻也不放心妹妹和自己一起涉險，就找到V5營地，把妹妹交給他和雷歐力一起照顧。

“我還要和小傑一起，我們不能跟在你們後面了，只能自己找路回去。”奇牙低下頭，“我們兩個不一定能活到最後。V5驅逐了小傑，我理解，但請至少幫我，平安帶回我的妹妹。”

後來酷拉皮卡和雷歐力就照顧亞路嘉，一照顧就是兩年。說實在的也只是雷歐力在照顧而已，他最多隔三差五和小姑娘打個照面。

直到浩蕩的遠征隊準備返鄉。他本以為小傑奇牙兩個人早就成功脫身，應該早在正常的世界裏等他們了，卻沒想到雷歐力得到了“金富力士”這個人傳來的線索，說小傑被迷困在了森林，若沒有幫手從外破開詭異磁場，大概永遠出不來。

這線索可信度著實不高，因為金已經失蹤很久了。但亞路嘉不管，她在雷歐力面前哭著求了一個星期，終於將他打動。於是為了這一個渺小而且飄忽的情報，雷歐力拋下安全的路線，拋下協會交給他的職責，毅然決然帶著亞路嘉脫離了隊伍。

後來終於找到了——找到了，兩個迷路將近兩年多的少年也回到了黑暗大陸的出口。為了不連累到雷歐力，小傑和奇牙讓他帶著亞路嘉先走，他們兩人則采用迂回的路線慢慢悠悠跟在後面。

因此就有了大部隊先回歸，雷歐力和亞路嘉再回歸，最後小傑和奇牙才回來的順序。

這麽一算，他也是很久沒有再見亞路嘉了。

黃昏美麗。但是為了阻隔憤怒的人群，房間裏所有的窗簾都被放了下來，一盞橘黃色小燈默默照亮一方空間。

“我聽說過你體內 ‘不明物’的存在。不過我們認識的時候，不明物已經消失了。”他在亞路嘉身邊坐下。也許是黃昏都要吃飯休息的緣故，持續了一整天的抗議聲稍微小一點，剛剛好創造一個寧靜些的氛圍。

適合永遠閉上眼睛的氛圍。

“是的，不明物已經消失了。所以我只能一個人繼續等哥哥了。”亞路嘉迷離地高舉右手。食指和大拇指間捏著一個小瓶，玻璃瓶，裏面搖晃著魔藥一般的紫色液體。

“哥哥愛著小傑，他永遠不可能真正到我旁邊來，不過沒關系。”

亞路嘉盯著那瓶紫色液體，有一些粘稠感，半透明的質地。那是奇牙留給她的生日禮物。

“只要我喝下這個。他最後就會來找我。”

酷拉皮卡捂住雙眼，不想再看也不想再聽，壓抑了很久才把眼中的緋紅壓下去。他在亞路嘉眼中看到的是釋然和決絕。他想，最後時刻，這個少女一定會維持住最美麗的姿態。

亞路嘉沒有再拖延哪怕一秒。她帶著滿足和幸福地表情，最後環視了一遍她的房間，然後一口將液體全部喝盡。

玻璃瓶墜落的聲音。軀體倒下的聲音。

酷拉皮卡站起來倉皇逃走，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他懷揣著吞滅五感的虛空穿過剛剛踏過的那一層層回廊一圈圈樓梯，穿過已經死寂的花園和已經被無數念壓充斥扭曲的空間。他的腿抖了一下，但他沈住氣，站得很穩，最後推開了奇牙辦公室的門。

看到他來，奇牙將手插在口袋裏，依靠於墻面。

“你剛剛去哪兒了？”

小傑並沒有因這句話移開視線，仍然凝視奇牙，眼睛長久都沒有眨一下。

酷拉皮卡慘淡而虛弱地微笑了一下，接著一字一句，像是念臺詞一般，將聲音推送出去。

“亞路嘉自殺了。”

那一瞬間小傑驚駭地轉頭盯住酷拉皮卡。緊接著他意識到了什麽，帶著更大的像是要吞滅心臟的眼睛都裝不住的驚恐又迅速轉回去連帶著身體一起撞向奇牙的方向。

“不——”

撕心裂肺。真正撕心裂肺的慘叫。感覺喉嚨像是嘔出臟器來，雙眼要撐裂血管要爆出皮膚表層。

小傑撲通一聲跌在地上，雙手痙攣，似乎要把一生的視力都耗盡把所有的靈魂都掏空。

在他的視野裏奇牙慢慢，慢慢，滑坐到地上，嘴角揚起，再揚起。那一刻小傑似乎聽到遠方大陸的風轟轟烈烈掃蕩而過，將一座不知何時蓋在森林中的簡陋小木屋吹開，拆成粉末劈劈啪啪在空氣中爆炸。

他瘋獅一般撲過去將奇牙抱到懷裏。

可是奇牙有生以來第一次沒有理會他的情緒。奇牙閉著眼睛，帶著勝利的微笑。指尖停頓在脖頸，那裏皮膚餘溫猶在，只是沒了脈搏。

一個玻璃小瓶從他手心滑了下來，壁上還沾著一點紫色液體，粘稠，慢慢滴落。

於是小木屋沒有了，任何知覺都沒有了，世界沒有了。

早已等候在外的米哉斯頓等人此刻終於沖了進來飛快將小傑架走。比斯姬毫不客氣一手刀劈在他後頸，同時紮了三針安定。

“千鈞一發！還好還好……”

“快處理後續，酷拉皮卡，交給你了！”

僵硬站直的金發青年聽到命令再次動了起來。他蹲下身，將奇牙抱起，竟然一下子沒用上力，自己反而跌倒。他咬破唇，讓痛覺刺激神智，這才再次使勁。

救護車呼嘯著開進協會大門。外圍的抗議者們翹首以盼熱切等待。

這是最難熬的十幾分鐘。所有人都知道有什麽大事發生了，或激動或不安但都強制壓抑住，連呼吸聲都沒有。終於良久之後一個帶著白口罩的醫生走出了協會，沖著所有聚集在這裏的示威者和媒體和其他群體微微鞠躬。

“就在剛剛，我們確認”

“奇牙·揍敵客已經死亡，死因是急性中毒。”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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