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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我沒有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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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論, 這一點響動其實非常不明顯。

輕微的,甚至還沒有北風驟然凜冽起來時,窗框發出的咯吱聲大。

但戚野捏住筷子的手驟然一緊。

想都沒想, 一把扯掉電磁爐插頭。

失去熱源, 鍋裏翻滾的紅湯漸漸平息下來, 那顆沒來得及送進嘴裏的牛肉丸子掉在桌上。

沾著紅油, 骨碌碌滾出小半張桌子, 留下一路水痕。

最後停在桌沿,一小半露在外頭。

搖搖欲墜。

眼看就要跌落在地。

誰?

戚野顧不上伸手去抓牛肉丸子, 雙肩繃緊,屏息靜氣坐在桌前,一動也不敢動。

是誰在開門?

第一反應是戚從峰那個醉鬼。

很快,戚野又自己否定了這個想法。

南哥幫他打聽過戚從峰的刑期, 酗酒濫賭的醉鬼至少要等到今年夏天,才能從監獄裏出來。

如果期間查出新的違法犯罪事實,還會再次加刑。

無論如何不可能回來。

那門外的人究竟是誰?

說句實在話。

戚野此刻倒寧願對方是戚從峰。

今天是除夕,就算是平時和戚從峰廝混的那幫狐朋狗友,多少也得揣著仨瓜倆棗回家過年。

難得團圓相聚的日子,沒人會在這時候跑去別人家。

除了上門討債的債主。

大過年的, 正是討債的好時候。

除了極少數黑心黑肺、不管家人直接跑路的玩意兒, 大部分欠債的人基本都在家。人數不必多, 找兩三個精壯的男人, 拿點鋼管鐵鍬之類的行頭,大搖大擺往門口一坐,總能要回一些錢。

戚野從前經歷過這樣的事。

那時他和戚從峰住在別人不要的破平房裏,除夕夜,父子倆煮了一鍋番茄雞蛋面當年夜飯。面還沒出鍋, 債主帶著幾個親戚堵在門口。

年節下,並不動手。

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圍在平房外,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

即使戚從峰再怎麽點頭哈腰、拼命保證,只要不拿出錢,就守在外面不肯走。

七八年後,戚從峰能直接打暈戚野搶錢,當年也不會是什麽好東西。

偷摸找了個上廁所的機會,翻過後頭稍矮的院墻,獨自悄悄逃走。

留下戚野一個人面對幾個手持鐵鍬的壯漢。

這麽多年過去,債主什麽時候離開,戚從峰什麽時候回來,戚野已經記不清了。

他只記得自己坐在沒了一條腿的長凳上。

那鍋番茄雞蛋面和他僅有幾步遠的距離,跳下長凳,走到爐邊,一伸手便能夠到。

但他根本不敢動。

和現在一樣,沈默地坐在那裏。板起身子,在三條腿的長凳上努力保持平衡,看著番茄雞蛋面一點點燒幹、燒糊。

最後整個鍋底被燒穿,一屋子都是嗆人難聞的焦糊味。

所以戚野剛才第一反應是拔掉電磁爐插頭。

這樣,即使門外是上門討債的債主,這鍋沒來得及吃的火鍋也不會糊掉。

最多就是凝固變冷,等債主離開,重新熱一遍還能繼續吃。

可哪裏來的新債主?

之前來過的流氓們已經被南哥解決,而戚從峰又進了監獄,按理不該再有人上門。

搞不清楚眼下究竟是什麽狀況,戚野屏息靜氣,完全不敢出聲。生怕弄出任何一點動靜,引起門外那人的註意。

或許是因為□□、鐵絲一類的工具已經插進鎖孔,避無可避,他沒有起身躲進衛生間,或者產生從六樓直接跳下去的愚蠢沖動。

只是很不合時宜地想。

早知道剛才就不開燈了。

點根蠟燭,打個手電,哪怕借著手機屏幕微弱的光,怎樣都能吃完這頓飯。

客廳的燈明晃晃亮著,估計已經被看得一清二楚。即便現在起身去關,也沒什麽意義。

男孩沈默坐在桌前。

垂著眼,低下頭,等待將要沖進來的債主。

“哢嚓。”

“哢嚓。”

又是兩聲鎖芯轉動的響聲。

試圖闖進來的人就在不到兩米外,隔著一扇即將被打開的防盜門。

戚野全身繃緊。

在樓下傳來的歡聲笑語中,聽見自己密集如鼓、愈發沈重的心跳。

“哢嚓。”

最後一聲響動。

心提到嗓子眼,下一秒,門卻沒有同想象中那樣被直接打開。

大概是工具不太湊手。

門外的人一連轉動了三四次,都沒能成功打開房門。

戚野忍不住松了口氣。

迅速伸手拿過放在一旁的手機,猶豫直接打110報警,還是先給南哥打電話。

又聽見另一種古怪的聲音。

篤,篤,篤。

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敲擊地面。

一下一下,十分有節奏。

先是在門邊,而後轉移到樓梯上。慢慢的,淹沒在樓下舉杯的吆喝聲中,再也聽不見了。

這是什麽情況?

生怕這是討債人搞出的什麽新花樣,戚野沒第一時間去看。

在餐桌旁坐了很久。

直到火鍋完全凝固,蔬菜肉丸盡數冷透,沒聽見任何試圖開門的聲音,才悄悄起身。

躡手躡腳走到門邊。

先謹慎從貓眼往外看去,未發現什麽異常,又小心推門。

六層只住了戚野自己。

也許是巧合,他推開門後,下面幾家住戶在一瞬間默契地收了聲。連電視都那一刻沈默下來。

樓道裏安安靜靜。

沒有半點聲響。

先前哢嚓哢嚓的門鎖轉動,篤篤篤的莫名敲擊。

仿佛只是發生在冬日雪夜裏,一場沒有來由、毫無痕跡的幻覺。

第二天,南哥癱在北南大廳裏的懶人沙發上。頂著一頭新年新氣象的紅發,聽戚野講完昨晚的事,眉毛挑得快要飛上天:“所以你大年初一早早跑我這兒,就是專門為了給我講鬼故事?”

“你怎麽不說有女鬼晚上從你們家衛生間鏡子裏爬出來,讓我帶點黑狗血桃木劍上你家給你驅驅邪?”

“還篤篤篤敲地,我看小兔崽子你就挺欠敲!這大過年的,你以為你南哥和你膽子一樣小,能被你這鬼故事嚇到?”

戚野沈默兩秒:“沒有。”

他其實沒想著來找南哥。

只是經歷過昨晚那一回,待在老房子裏怎麽都不舒服。半夜躺在床上,總覺得有人在哢嚓哢嚓偷偷開門。

起身看了好幾次,一整夜沒睡好,早上醒來後,索性直接來了北南。

北南店面大,承接年夜飯,大年初一也不休息。

許願他們各自在家陪長輩,或者出門拜年。戚野沒爸媽,更沒親戚,幹脆過來幫忙。

沒想到正撞上拎著個小行李箱進門的南哥。

“哦!”他這麽一說,南哥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你小子是故意來蹭壓歲錢的!”

戚野一頓。

什麽壓歲錢?

這男人又在犯哪門子的病?

他還沒反應過來,南哥已經從沙發上跳起,拿手指後面的領班和小趙,隔空惡狠狠戳人:

“你們幾個誰給他說我今天要來發紅包?啊?是不是你們通風報信!說的就是你倆別站在後面偷偷笑!誰再笑今年的紅包沒他的份兒!”

領班笑得直不起腰:“行了南哥,看你把戚野嚇得,今天過年呢。”

南哥冷笑:“我嚇什麽了我嚇!過來!來都來了,今天南哥當一回好心人,也給你發壓歲錢!”

說著,打開行李箱,露出滿滿一箱裝好的紅包。

從最上面挑了個超級厚的,沖他招手:“兔崽子躲什麽躲!給我過來!”

戚野哪裏想得到南哥說的是這個。

警惕後退一大步。

“嘿!”南哥瞪起眼睛,“小兔崽子你長本事了是不是!趕快!麻溜兒的!沒看到那麽多人還等著我發紅包!”

戚野往後一瞧。

來領新春紅包的員工已經自覺在後面排起長隊。

完全不打算拿南哥的錢,他飛快說了句“我不要。”沒等紅發男人往自己這邊走來,先一步從領班和小趙之間鉆出去。

倒是沒跑出北南。

三拐兩拐,躲去樓上的空包廂。

準備等南哥離開後再下去幫忙,戚野剛坐下,手機開始震動。

拿出來一看,來電顯示:許願。

不明白她怎麽突然打電話。

他接起:“餵?”

“戚野!春節快樂!”

電話一接通,女孩活潑清脆的聲音立刻傳過來,不待他回應,又迅速往下說,“你是不是不在家呀?”

戚野聞言,不自覺皺眉:“你去我家了?”

大年初一,她應該在拜年走親戚,怎麽會跑到他家。

手裏拎著一副春聯和福字,盡管知道男孩看不見,許願依舊下意識點頭:“對。”

“今天我沒有事,想著你估計沒貼春聯,就帶了一對過來。”她和他解釋,“我還帶了福字,你是待會兒自己回來貼,還是我現在給你貼上?”

陳諾家沒什麽親戚。

陳涵是獨生子,父母早些年一一去世,沒有需要走動的關系。

許建麗這邊倒是有個許建達,只是聽過陶淑君上次的錄音後,兩家基本不來往。

今年許建達沒讓許願回家過年,大家索性直接忘了每年正月裏慣有的家庭聚會。

不需要拜年走親戚。

早上起來,許願給陳涵許建麗說過春節祝福,拿到壓歲錢,便無事可做。

江潮石小果都在走親戚,陳諾一如既往沈迷學習。她想了想,最後拿上春聯福字出門。

沒想到戚野竟然不在家。

“你放門口好了。”戚野不打算這麽快回去,“不用你貼,也別在那兒多呆,趕快回家吧。”

他對昨晚發生的事始終很在意。

即便現在是白天,她一個小姑娘待在那裏也不安全。萬一昨夜真是上門討債的債主,被她撞上就麻煩了。

“哦……”

然而手機另一端,許願的聲音聽起來稍顯遲疑,“可是……”

“兔崽子?小兔崽子!戚野!”

他倆說這幾句話的工夫,南哥已經發完給員工的紅包,拿著給戚野的那一個,氣勢洶洶沖上樓,“你躲哪兒去了!給我滾出來!快出來!小心我待會兒揍你!”

戚野不得不掀開桌布。

彎腰躲在大圓桌底下:“沒有可是,你把東西放門口,直接回家。”

擔心許願不聽他的話。

這幾句他刻意壓低嗓音,沈著嗓子,語氣嚴肅,甚至有些兇。

果然,女孩沈默了。

好一會兒沒出聲。

覺得自己剛才語氣似乎有點過分,戚野猶豫兩秒,正想說點軟和的話。

“可是——”

下一秒,聽見她軟軟的嗓音,“可是你姑姑也在這裏等著呢。”

許願咬字非常清晰。

盡管南哥正在走廊裏扯著嗓子大呼小叫,戚野把手機貼在耳邊,還是聽得很清楚。

於是直接站起身。

“砰”的一聲。

狠狠撞在圓桌上。

“在哪兒?在我家門口?和你在一起?”顧不上去摸頭頂被撞出來的大包,戚野從桌下鉆出來,語速飛快,“不要相信她,馬上離開那裏。別和她說任何話,我沒有姑姑!”

其實是有的。

戚從峰確實有個小了近十歲的妹妹,但十幾年沒有聯系,毫無音訊。即使父子倆回到西川,戚野也沒聽過任何有關對方的消息。

這實在太正常不過。

沒人想沾上一個酗酒濫賭的家暴狂,要不是因為自己是未成年,除了待在醉鬼身邊無處可去,戚野早就逃得遠遠兒的。

不會一直默默忍耐。

所以他沒覺得姑姑的疏遠有什麽不對。

換做是他,為了自己的家庭考慮,大概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於是上回南哥問他還有沒有家人時,戚野沒把對方算進去。

這一次,同樣不認為對面真的是戚從峰親妹妹。

已經消失十幾年的姑姑,不可能突然毫無征兆出現在家門口。

這大概是債主搞出來的新騙局。

害怕天真不知事的小姑娘不信,戚野重覆一遍:“你快走!我沒有姑姑!”

說得急,男孩音量不自覺提高許多。

樓道裏安靜,聽得一清二楚。

許願頓時漲紅了臉:“戚野!我不騙你!她真是你姑姑!你快回來吧!”

一邊說。

一邊悄悄瞥了眼身旁的女人。

許願確實沒什麽社會經驗。

但她並不是毫無防備心的傻瓜,從前能聰明地幫戚野從追債流氓手裏逃脫,眼下不至於隨便相信陌生人說的話。

可她身側的女人和戚野實在太像了。

之前戚從峰來學校鬧事時,許願見過醉鬼的長相。雖然因為常年酗酒顯得萎靡不堪,多少也能看出一點兒與男孩的相似。

在戚從峰身上是一兩分。

在眼前的女人身上就是七八分。

單薄瘦削的身形、漆黑淡漠的眉眼,始終挺直的脊背。

最神奇的是。

她臉上那種毫無波瀾、鮮有情緒的神色與戚野一模一樣。即使已經清楚聽見男孩那句“我沒有姑姑!”,也未曾露出任何難堪尷尬、無措慌張,或者憤然不滿的表情。

只是睜著那雙和戚野有七八分相似,又稍顯不同的眼睛。

篤,篤,篤。

輕輕敲了敲手裏合金質地的盲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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