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宴會過後，侯夫人閑了很多，於是很用心的照顧趙煖。

她也發現宋太太不錯。耐心又細致，跟著宋師爺走的地方不少，挺有見識。就想讓趙煖和田瑛娘先跟著宋太太上上課，在自己家裏，水平高低也沒人笑話，兩個人能放松的學點東西。就派人跟宋太太說了。

宋太太好為人師，得侯夫人看重，心裏高興，跟宋師爺一起，制定了計劃，還挺是樣子的。

趙煊回來後，陳鳳若上課的時間就少了，尤其是現在肚子大了，這課更是有一搭無一搭的。

本來她也沒怎麽管束趙宜，但聽說趙煖要來上，就忙不疊的約束著趙宜，次次課不能落。

趙宜原來找宋太太上課，主要是想讓自己娘多學些東西，自己才多大？將來且要上課呢。

現在，她更側重陪伴大肚子娘，她的記憶裏，並沒有與懷孕的娘相處過，再加上菊花會還嚇了一跳，真怕她不在的時候出任何閃失，所以就磨蹭著不想去。

可陳鳳若正熱衷於趙宜與趙煖的比拼，哪肯讓她落後？

哄著說著，還裝著自己不舒服，反正就是讓趙宜去上課。

趙宜看她娘實在是折騰，只好屈從了。

她發現，侯夫人是打算富養趙煖了，就在院子裏上課，至少也至少四個丫頭跟著，還要帶上薄厚鬥篷，提神藥膏，陽傘。課間要吃點心，那點心，好幾天都帶不重樣的。還要喝蜜蜂花茶。

更別提每天要穿不同的衣裳，鞋子。

首飾，就算年紀小戴不了什麽大而貴的，但也要精心與衣裳搭配的。

田瑛娘在一旁，更是無微不至的照顧，兩個人還不斷的低聲說話，態度親昵，倒顯得趙宜有點礙眼了。

然後，趙宜還發現，這個四姑姑，有意裝無意的，總盯著她，宋太太要是表揚一下趙宜，以後的日子，趙煖必定用各種形式超過她。

如果宋太太表揚的是趙煖，趙煖還會淡然笑著看著趙宜。

趙宜感覺每次趙煖有些刻意，但不明白是為什麽。

她又發現，自己這個小姑姑，真是聰明，認字很快，字體提升的也快。自己帶著隱藏的底子，都感覺有些拼不過她。

有天趙煖身邊的丫頭無意中跟阿羊透漏，敢情下午和晚上，她和田瑛姑還要自己覆習呢。

趙宜心中又佩服，又是好笑。

不知道這個小姑姑把自己逼這麽緊幹嘛？

最後連宋太太都感覺到了，於是就減少了誇獎她們的次數，說話辦事，盡量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歧義。

侯夫人的側重點在於讓趙煖盡快適應京城的生活，改變畏縮的神態，所以要求也不高，每天半天課就行，有事情，就會停課一天。

反正明年開始，趙宜和趙煖都要去女學，將來的課，且上呢。

每天趙宜上午上半天的課，下午就開始收拾母親的庫房了。正好父親又帶回來那麽多東西，趙宜就在母親的院子，騰出兩大間，讓阿雲找趙三，出了方案，她自己做了改動，讓人做了木頭架子，劃分區域，做了編碼。對比著上賬。

她把做好的計劃跟趙煊說了一下，趙煊弄這些還是把好手，看女兒認真挺欣慰，又跟她探討了半天……列出計劃。

趙宜每天下午上完課，就帶人來整理一下。十多天過去，還挺像樣的。

陳鳳若挺著肚子過來看，但往往都是大驚小怪“哎呀，我有這麽多東西嗎？這些都是我的？”

“咦？哈哈，這個在這兒呢，我那天還想起它來了呢。”

“嗯，這些料子，我不喜歡。後天去你爹爹外家時帶上，你爹爹！”她撇撇嘴。

“你大舅母生辰，非說要帶咱們倆去瞧瞧！煩！我這大肚子，不去的理由多好？你爹不願意！你那大舅祖母，肯定要找我的麻煩。”

趙宜聽著跟張嬤嬤無奈的對視一眼，笑道“娘，您現在這麽大肚子，沒人敢找您的麻煩。外太婆和舅祖母說什麽，您笑著答應就好，回來不做，誰還能來逼著您不成？當著面，客客氣氣的就好了！”

陳鳳若眨巴著眼睛看女兒“宜兒你什麽時候這麽世故了？啊？！你不會也這樣對付娘吧？”她想讓爭過趙煖，女兒不會是假答應她吧？

趙宜“呃……”還沒等想好什麽話來對付娘，趙煊走進來看，看著逐漸整齊的庫房，布置的很合理，想找什麽也容易。賬實也能輕松核對，不由得是很誇了下女兒“宜兒真不錯。這架子省地，又好歸類。記在賬上，也好找。我的女兒真能幹。怎麽放花瓶瓷器這個架子空著？”

“這個上面沒東西放了，擺了兩個五層的架子呢。留著空地兒將來用。”

“哦，回頭我拿進些東西來補上。”趙煊還在看著。

“哎，爹您可真大方。”

“我是他媳婦兒，他不給我給誰？”大肚陳那邊吃著水果，發話了。

“媳婦兒說的是，好東西都給你。”趙煊對老婆沒什麽原則。

“回頭我娘臥室旁邊的屋子，也做個架子，放她的首飾的。那個放這邊拿著不方便。”

“好。那就找些好木頭，做漂亮些的。”

“不急啊爹爹，咱們想不好樣子，太浪費了。先看看有沒有喜歡的式樣，要是沒有，就先做個簡單的，反正也是放在屋裏的小庫。”

“好，聽宜兒的。我女兒真會過日子。”

“那是當然，隨我。”大肚陳又在自得其樂的說。

當晚，趙煊就讓人送過來幾個箱子，裏面裝了好看的花瓶，整套的粉彩盤碗，陳鳳若開心的看著，“宜兒，收好，這些是你的嫁妝！”

趙宜笑得呵呵的……

大理寺卿家。

李東進下了轎子，跟在旁邊騎著馬的心腹手下張超交待幾件事，張超領命走了。

他剛邁進府門，聽門房說大夫剛走。

夫人王氏身體不好，尤其是這兩年，更如油燈快熬盡了。還有過兩次比較危險的病發，所以他聽說後並不吃驚。

但依舊快步回到後宅，剛到主院門口，就聞到淡淡的藥香……

進門一看，大兒子和二兒子在堂屋說話，見他來，趕快行禮。

他問“今天來了大夫？怎麽沒去叫我？”

大兒子說“母親不讓叫，說沒太大的事兒。剛喝了藥，妹妹在裏頭。”

他點點頭“我進去瞧瞧。”

裏屋，藥味更濃一些。一個十歲的小姑娘坐在床邊。

床上躺著一個臉色蠟黃的女人。人本就長得普通，久病，神情憔悴，臉上一點肉也沒有，顯得更加蒼老。

女孩子見到他進來，趕緊站起來“父親。”

他點點頭，看著床上的女子“你怎麽樣？”

“老爺，妾身沒事，孩子們緊張罷了。女兒，你去給父親倒茶。”

女兒輕輕答應的走出房間。

男人坐在床邊，溫和的看著妻子。

病床上的女人，微微喘均了氣，擡起眼睛，看著自己的夫君。

李東進今年三十五六歲，修眉星目，身材挺撥，人到中年，更顯得溫文似玉。

她看他，滿眼都是溫情，一如初見……

床上的婦人王淑慧。祖籍山東，家風嚴謹，尤其她的祖父，為人古板之極，就算是家境富有，子弟出息。但在家中女子的教育上，極為嚴苛。他自己娶老婆，都不能要識字有主見的。

就算女子出嫁，能陪送良田千頃，鋪子成街，古董字畫成屋，但在閨中，穿戴，都是極普通的，什麽新鮮樣子都不能有。

女孩子是不能去讀書的，但對女紅的要求非常高，還要給長輩做些活計。

王淑慧是父親的獨女，她長相極為尋常，又在這種環境下成長，可以說是尋常的沒辦法再尋常的女子。

她母親識字，也只敢教她一些，她要找很長時間的機會，才能偷偷問問哥哥。

等真認了字，能拿到看的，也只有《女誡》這類的書。

李東進自幼父母雙亡，家裏財產本就不豐，祖母偏心叔叔，他日子過得艱難，衣服又破又小，鞋子也小，露著腳指。吃上就更是湊合，餓肚子是常事。就算有一點錢，也被他用來買紙筆書籍了。

王淑慧的父親與他父親有同窗之誼，偶然得知他這麽困苦還這麽上進，就接他在家裏來，資助他上學。平日裏，在王父的書房裏幫忙做些雜事。

王淑慧小時候還是機會見到他的，還不到十歲的小男孩兒，皮膚雪白，英眉星目，通紅的小嘴，雖然只穿件藍布衫，但那個風度氣韻，讓才六七歲的她看得小臉兒通紅。

也不敢到他跟前去，總躲在一邊偷看。隨著了解，就這樣無望的喜歡上了他。

她會偷偷安排廚房送吃食去書房，美其名日是給爹爹加餐，但總會多一份，有時父親不在，也照樣送兩份過去。

次數多了，李東進感覺不對，似乎有個小女孩子兒總在他周圍，但他從不敢多想，只當不知道。

一晃多年，她到了定親的年紀，他已經考上童生。

一直乖巧聽話的王淑慧，跟父母說要嫁李東進。

父母大吃一驚，父親發了脾氣，母親更認為李東進是個行為不軌的白眼狼，自家待他這樣好，他卻勾自己女兒。

父母不敢聲張，把她關屋子裏。又把李東進打發走了。

王淑慧卻十分的逆反，與父母對抗。鬧的厲害了，祖父知道了。

王爺爺是誠心信奉“萬惡淫為首”的。聽到這件事，非常憤怒，二話不說，直接把王淑慧送到廟裏。

李東進聽到消息後，才知道這麽多年，自己的想法並不是多餘。

讓這個根本就沒打算成家的他，暈頭轉向。

冷靜下來，他為王小姐這麽多年的照顧而感動。就找到王父說，自己如果考上秀才，能不能再上門求娶王家小姐。

但王家不同意，老太爺感覺丟臉，憤怒之極，發下話來，把王小姐驅逐出王家。再不資助他學業，如果再胡鬧，就會追究他責任，剝奪他的功名。

李東進不忍心王小姐落此下場，就去廟裏找她，要帶她走。

王淑慧義無反顧的同意了。兩個人到了另一個小城。

她還是比較聰明的，在跟家裏鬧翻之前，把自己的體己交給了奶娘，帶出了王家。

兩個人在李東進同窗好友的見證下，成了親。

雖然日子過得清苦，但兩個人都不報怨，男人好學上進，女人操持家務，照顧丈夫，還要維持生計。

兩個人沒錢沒人，著實的受了些年的罪。

後來他考中進士，做了官，她陪著他四處為官，為他生兒育女。

王淑慧面貌極為尋常，也沒什麽才華，但丈夫對她始終如一，沒有妾室，對別人的籠絡也不在意。

王家祖父去世後，王淑慧的父母對女兒到底心軟。看到李東進有了出頭之日對女兒還是不離不棄，肯定了他的人品。看到女兒這麽多年吃苦受累，也很心疼。更何況還有二個外孫一個外孫女兒，都那麽可愛。

就有了和好的意願，著親友說合，王淑慧拖夫帶子歸家。父母把給她的嫁妝又都給了她。

她生孩子勞累，身子到底拖垮了，這兩年，更是病體沈重。

李東進坐在她身邊“好好歇著，什麽也別管了。兒子女兒，都讓我們省心，你想那麽多幹嘛？過兩年，該給老大相親了，等兒媳婦進門，咱們的好日子，在後頭呢……”

“老爺，妾身都知道。妾身，喜歡照顧你們……老爺，本打算過些日子才說，但我真怕，今天跟老爺說幾句吧。妾身跟了老爺，是這一輩子最為高興的事。您知道，我的嫁妝，父母，都給了我，還不少呢。這幾年，妾身經營的也好。您任上順利，花用的，也補了我不少。所以，妾身是個有錢人呢……”說罷，她一笑，顯得別樣風采。

李東進看著，心裏微酸……也笑了一下“夫人一直比我富有，這些年，我是吃軟飯的……”

她瘦弱的手輕拍了他一下，兩個人笑著。

“我與老爺，就這二兒一女。前些日子，我把名下的財產分了一下。一共分為十份，老爺與二兒子每人二份，老大與女兒每人三份。這些產業，目前由馮叔管著。等兒子成年成親後交到他們手上。別怪妾身把您排在了第三位，老大是長子。女兒，得有嫁妝啊。您自己或者積攢了些家產，這些妾身不管。只把自己的這份，處理好。”

“現在哪就到了要說這個的時候。”

“老爺，妾身無才無貌，能得到老爺敬重，還得了三個好孩子。此生無憾。萬一妾身去了，希望老爺能續娶一個貌美溫柔，能讓老爺賞心悅目的妻子。”

“你別這樣說……”他有些苦楚的望著她。

夫人笑著說“老爺不必如此，妾身是想把財產提前分好，才能放心。尤其是女兒，有了這些財產，她也算是有份硬氣的嫁妝了。您一個大男人，要以公事為重，這些個事，哪能都明白呢。將來夫人進門，這樣分好了，大家都踏實。”

“你啊，想這些沒用的。你自個兒的財產，怎麽處置不用跟我說。也不必留給我，我現在一切都順利，也不用吃夫人的軟飯了……”

兩個都笑起來，夫人蠟黃的臉，也有了點紅暈。

“您自幼日子過得苦，我在，能好好的照顧您，可您的將來，我放心不下啊……只希望，您任上順利，受人敬仰。可這一生哪，奔不到頭的，您重要的是踏實，不出錯，好好的把兒子培養起來，等孫子有了，您再看顧一下。李家的輝煌，要幾代人成就，要有延續，不必太折騰自己了。”

“我明白。回憶小時候，只想著，有飯吃，有衣穿，有書看，就很完美了。沒想到，還能有今天的富足和榮耀，有好妻子兒女，我這一生，很完美，以後會踏踏實實的。”

“妾身知道您，聰明的。您憑自己走到今天，很厲害。”

“怎麽是憑自己呢？有岳父，有你，才有我的今天。你要自己好好休養。兩個兒子還都沒成親，女兒也沒定親。我再怎麽用心，也不比他們親娘。就算為了他們，你也要強頂著那口氣。”

“哎！”

看著妻子閉著眼睡了。

他走出屋，不知道怎麽的，想起那天去定南侯府，在花團錦簇的菊花下，那個的紫色衣衫的女子……那回首一顧的風情……他記得當時，自己的心，跳得那麽厲害。

作家的話：紫衣姑娘是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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