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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草亭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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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夢睡得酣甜,抱著錦被翻了個身,迷迷糊糊想起那個吻,那個柔軟香甜又令她幾乎窒息的吻,她猛然清醒過來,一個激靈翻身坐起:做春夢了?

室內光線微暗,陳設簡單,墻角堆著一簇不知名的藥材,空氣中隱約漂著陳舊的藥味,這是崔妙晗的居室。

那個吻不是夢……

她並未窒息而死,但一吻過後便覺困倦,打著哈欠倒在了崔妙晗的榻上。

她時有午憩的習慣,但今日午膳過後便忙著書寫《越人歌》,後來又隨江玄之逛潁川街道,還爬了兩刻鐘的山,她委實累了,一累便覺困倦,倒頭便睡著了。

她輕手輕腳地下榻,悄悄拉開門,從門縫中向外張望,日落西山,天色將暗,那抹白衣立在院中,頎長的背影遮住了她遠望的視線,那人頭也不回,道:“睡醒了?”

尋夢心頭微跳:與我說話嗎?應當不是吧?他腦後沒長眼睛啊。

她心底兀自嘀咕,那人緩緩轉過身,似笑非笑道:“睡傻了?”

尋夢:“……”

尋夢拉開門走出去,想起睡前那一吻,心頭突突地跳著,心血來潮調戲他,卻反被他調戲了。江玄之外表看似風度翩翩,淡雅君子,骨子裏腹黑陰險,一肚子陰謀詭計,誰惹誰倒黴!

“你會做飯嗎?”淡淡的聲音打斷她的胡思亂想。

尋夢這才察覺地上放著一堆“食材”,一小袋金燦燦的粟米,一只被縛住翅膀的活雞,還有一條死僵了的蛇。她瞥向江玄之,見他眉心微擰,對著這些食材犯難,詫異道:“你不會做飯?”

江玄之眉宇舒展,輕笑:“我為何要會做飯?”

“我一直以為天下任何事都難不倒江禦史,沒想到……”尋夢一臉坦然,眸底暗藏著幸災樂禍的笑意,原來他也有不會的事。

江玄之並不介懷,緩緩道:“那你可真是誤會了。天下間我不會之事甚多,諸如做飯,洗衣,刺繡,生子……造物主既創造了男主之別,自然各有天賦,不必事事強求。何況,生而為人,短短數十載,精力實在有限,為何不集中精力修習自己愛好且擅長之事?”

猝不及防又被灌輸了一堆大道理,尋夢撇了撇嘴,順著他道:“江禦史言之有理,那這頓晚膳怎麽辦?你可莫要指望我,做飯既非我所長,亦非我愛好。”

江玄之頓覺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一雙墨眸審視著她,琢磨著她這話的真假,眉峰又漸漸蹙起:“你當真不會?既不會,剛才為何幸災樂禍?”

“五十步笑百步。”尋夢誠懇道。她確實不擅長做飯,但好歹做過飯,只是味道……一言難盡。

江玄之沈吟道:“你有五十步,估計也夠用了。”

她的五十步廚藝?尋夢不免心虛,提議道:“為何要自己做?我們將食材拎回驛館,驛館有廚子……”

她掄起衣袖欲整理食材,江玄之忽然抓住她手腕,溫熱的觸感在肌膚間傳遞著,他低緩而平靜道:“我不想下山,今日是……我生辰。”

十月廿六,江玄之生辰。

尋夢怔怔轉頭,望進他那雙清潭般的墨眸,蕩蕩悠悠是她的倒影,有如實質般久久不散。他的眼眸向來深不可測如深淵,抑或一望無垠如巨海,又或是浩瀚深邃如星空,從未如此刻這般清澈,將一腔情緒印在眼中,將她的身影牢牢鎖住。

尋夢抿了抿唇,抱怨道:“你為何不早說?我都不曾備生辰禮……”

“這不是有現成的生辰禮嗎?”江玄之目光掃過那些食材,“雞並不難做,或燉或烤都是人間美味。”

這話不假,雞確實是很好做的一道菜,但是,她猛然想起在太尉府見到太尉夫人宰雞,那場面實在是震撼,血腥殘忍,讓人不忍直視,她弱弱地問:“你會宰雞嗎?還有那條蛇……對了,你哪來的蛇?”

“山道上碰到的。”尋夢午憩的空檔,江玄之下山去街市買了粟米和雞,兩人食量都不大,一只雞尚且吃不完,他便沒買其他食材了。誰知返回山林之時,這條蛇橫道挑釁他,他便毫不留情將它打死了。

蛇肉,他幼年時曾嘗過,肉質細嫩,味道鮮美,還有益於身體。

尋夢隨口一問,也沒在意那條蛇,倒是全副心思都在那只活雞上,突發奇想道:“獵人獵殺的山雞都無需宰殺,或許我們也可以效仿。”

弓箭射殺,總比太尉夫人那樣剁雞頭要好。

江玄之啞然失笑,他雖未見過旁人宰雞,但道理略知一二,說道:“無論何種方式,終歸是讓它失血而死,我們放血就好了。”

兩人俱是新手,好一番折騰,尋夢在廚房煮粟飯燉蛇湯,而江玄之便在院中架火烤肉,及至山林陷入靜謐的漆黑裏,這頓晚膳才算大功告成。

院中茅草亭裏,尋夢舒展著發酸的手臂,感嘆道:“做飯真是不易,真佩服那些廚子。”

烤肉的火堆依舊燃燒著,映照著江玄之俊逸含笑的側顏。他專心致志地切著烤得金黃發脆的雞肉,片刻便切了兩盤雞肉,將其中一盤遞到她面前。

尋夢垂涎欲滴,忍不住就想上手,忽而一頓,乖乖拾起筷子,江玄之眉眼含笑,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雞肉入口松脆不膩,鹹淡適中,唇齒含香,尋夢尚未吞下,便含糊稱讚道:“好吃。”

江玄之替她倒了一杯酒,尋夢接過杯盞聞了聞,一股清甜的酒香,遲疑道:“這是酒?”

“恩。”江玄之應道。

“我還是不喝了。”她不會喝酒,萬一醉了撒酒瘋,做出過分之事便不好了。

“無礙。”江玄之笑道,“這是妙晗釀的果酒,不容易醉。師父愛飲酒,偏偏酒量不濟,三五杯便醉,醉了便拉著我們誇誇其談,喋喋不休,讓我們不得安生。後來,我們偷偷將那些酒兌水,師父發現了又與我們置氣,整日不理我們。再後來,妙晗便想出釀造果酒的法子。這種酒不僅清甜爽口,不容易醉,還有益於身體。”

尋夢將酒盞遞到唇邊,淺淺嘗了一口,滿口清甜果香夾雜著絲縷酒味,沈吟道:“恩,還不錯。”

果酒畢竟是佐飲,她還是喜歡江玄之烤的雞肉,落筷不停,直到半盤雞肉被她消滅殆盡,腹中隱有飽意,才停筷盛了一碗湯。

鹹淡適中,這蛇湯也是極鮮美。

關於蛇,尋夢並不陌生,南越多山林,林中多蛇,每至夏日遍地可見,一入山林便是與蛇為伴。外祖父愛吃蛇肉,但母親不知從何處得知蛇肉不可多食,多加管束於他,是以外祖父常常躲起來偷吃,有時被機靈的尋夢撞見,便拉她下水,一道“犯罪”。

她忽而喜悅忽而惆悵,江玄之關切道:“這湯讓你記起了往事?”

“恩,忽然想到外祖父,他最愛食蛇肉了。”尋夢又仰頭喝了一口湯,“他日我回到南越,定要為他親手燉一鍋湯。”

“他日?何日?”江玄之問。

“就是……”尋夢長睫一顫,柏梁臺之事是她最大的秘密,從未向旁人道明過。

“與柏梁臺有關嗎?”江玄之輕笑,漸漸地,面色凝重起來,“聽我一言,柏梁臺機關重重,單憑你一人之力闖不進去。”

尋夢幾次探查柏梁臺,何嘗不知那裏機關密布,危機重重?可世上總有一些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她望著江玄之真摯而擔憂的臉,忽而放下所有戒備,緩緩道:“我母親害心疼癥,恐不能長壽,聽聞柏梁臺聚羅天下奇珍異寶,定有治病的良藥。”

江玄之微怔,心疼病是不治之癥,就算柏梁臺有奇藥,或許也無醫治心疼病之藥。但她一番拳拳孝心,他不忍斷其念想,便委婉道:“你擔憂你母親,是盡人子之孝,但你可曾將心比心?若你因闖柏梁臺而有所閃失,你母親會不會內疚不安呢?”

尋夢從未想過此行有所閃失,或許她骨子裏便存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決心,但凡事總有意外,若她不幸殞命,母親定要內疚一輩子,外祖父白發人送黑發人……她不敢想下去,只覺四周陰寒之氣愈重,讓她渾身汗毛豎起,冷不丁打了個寒戰。

深秋夜涼,山裏更是陰寒。

江玄之從室內取來一件披風,裹在她肩上,尋夢隨手攏了攏,四肢漸漸回暖:“我確實考慮不周,但既然走到了這一步,我不想半途而廢。”

江玄之知她性子固執堅韌,未曾想過阻攔,悠悠問道:“你可知柏梁臺內中機關是何人設計?”

“何人?”

“我外祖父江無雪。”

“江?莫非你也是隨你母姓?”尋夢激動道,她無父,自小隨母姓,看情形江玄之亦然。

“……”江玄之對她舍本求末的行為頗感無奈,“你難道不該問問柏梁臺中的機關術嗎?”

尋夢笑靨如花,眼眸似星,狡黠道:“你既提及此事,顯然本就準備告訴我了,我追不追問,結果都一樣。但我若不提你姓氏,此事就會囫圇掩過去,孰輕孰重不是一目了然嗎?”

“一堆歪理。”江玄之笑罵道,“外祖父的機關術書卷都在禦史府,待回到長安,我將其中精髓教你,相信對你有所裨益,但柏梁臺經翻新修葺,內中或許有更精妙厲害的機關術,旁人不得而知,你要小心行事。”

“我懂,萬事保命為先。”尋夢俏皮一笑。

江玄之定定地凝視著她,心湖微動,忽然想起一事:“說到保命,有一事我要提醒你,此次回長安,你的女子身份定然瞞不過陛下了。”

尋夢心中一緊:“為何?”

“楚國之行,楚王與我們結怨,定會上書細稟楚宮之事,即便他無法篤定你是女子,也會含沙射影懷疑你,陛下睿智多疑,定會看穿你的女子身份。”

尋夢四肢漸漸僵硬起來,臉色發白,仿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顫聲道:“欺君之罪,非同小可,我回長安豈不是死路一條?”

“那倒未必。”江玄之道,“陛下用人不拘一格,不會因你是女子而有所輕待。為今之計,你要盡快習得雙手刀法,不求功力多高深,至少要與宮中衛士的武藝相匹配。”

“恩,近日右手漸漸有了些氣力,左手劈柴也越發得心應手了。”尋夢不自覺飲酒掩飾內心緊張。

江玄之見她局促不安,如臨大敵,不由溫潤一笑:“我告訴你這些,不過讓你有所防備,萬一鬧出動靜,也不至於慌亂無措,卻不是叫你忐忑不安,魂不守舍的。”

“你就不該告訴我,我可沒你那般從容自信,萬事底定於心的氣度,這腦袋都搖搖欲墜了,哪還能淡定?”尋夢沮喪道,不知道便罷了,知道了總是無法安心的。她再沒心沒肺,還是很在意性命的。

江玄之道:“既如此,我便給你吃顆定心丸。我這一路上,不吝言辭對你多番指導,你可知為何?”

自從出長安開始,江玄之便有意無意給她灌輸一堆道理。往日她還以為江玄之本性如此,可此刻他這般明言,她立時悟出一絲不尋常的意味,但她卻猜不透。

江玄之淡淡道:“是陛下的意思。”

尋夢大驚:“陛下為何要如此?”

“自然是有意栽培你。此次,你的女子身份瞞不住陛下,但應無大礙。怕的是旁人知曉這個秘密,借故將此事鬧大,欺君之罪可大可小,陛下便是有心保你,怕也是保不住了。”

尋夢飲盡杯中酒,苦笑:“這顆定心丸好像沒啥效用。”

“不是還有我嗎?”江玄之揚眉輕笑,眉宇間是炫人眼目的從容自信,“我總不會叫你有失的。”

聽聞這種話,尋夢本該喜悅,可偏偏想起上林苑,他不經意流露的疲憊感,失魂問道:“江玄之,你是不是不喜官場?”

江玄之一怔,道:“何以見得?”

“或許你喜歡探查真相,處理朝廷大小事,為陛下分憂,為百姓謀福,但你定然不喜那些逢場作戲,阿諛奉承吧?”尋夢看似大大咧咧,對世事不上心,那是因為她不在意,但她直覺敏銳,洞察力非一般。

“凡事豈能盡如人意?”江玄之沒有否認,起身凝視著滿天星鬥,“我既選擇入仕為官,便早有心理準備。”

星光之下,篝火之側,他頎長的背影如孤竹獨生,凝立天地間,尋夢忽然走向他,卻不知是果酒醉人還是夜色太美,腳下不穩當,一頭栽過去,結結實實地撞進那個微涼含香的懷抱。

江玄之聽到動靜,本能地轉身,便見那人撞進懷裏,巨大的沖擊力引得他後退一步,好在他勉強穩住了身子,手下微微用勁推開她,笑道:“你醉了?”

這般淡的果酒也能醉,酒量是有多差?

尋夢不管不顧地抱住了他,不願他如青竹般瑩瑩孑立,亦不願他如飛雁般瑀瑀獨行。她埋在他的胸前,聽著他沈穩有力的心跳聲,如誓言般說道:“江玄之,我會陪著你。你若在朝為官,我便陪你踏遍江山,你若厭倦官場,我便陪你歸隱田園。星辰為證,此生你不離,我便不棄。”

江玄之僵立在那裏,靜默良久,雙臂緩緩攬住她,柔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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