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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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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文舟上下折騰,活蹦亂跳,蹦了許多天,宋靖都沒接招,甚至沒理他。他一拳不是打在棉花上,而是打在深海裏,一點漣漪都不起。宋靖根本不陪他玩這種游戲。他什麽反應都沒有,只是沈默。

這鬧就變成沈悶的獨角戲,逐漸他也偃旗息鼓,覺得特別沒意思。

日子就這麽平靜下來,從難過到生氣,從生氣到折騰,莫名其妙鬧了一場,最後變成一種哀。

哀傷的情緒彌漫在這個夏天裏,連聒噪的知了都沈默了許多。

賀文舟和宋靖擡頭不見低頭見,但都沒有了聯系。集訓最後幾天,他們商量著給劉裴的女兒送點禮物,賀文舟想,既然元旦的時候劉裴給他們一人寫了一條寄語,那他們就給她女兒一人寫一句祝福吧。

他們每個人都寫了,折成五角星,放到一個玻璃罐子裏。賀文舟捧著它送去交差。

還有兩天,集訓就結束了。藝術生們早放假了,學校裏本來就荒蕪,現在就更荒蕪。操場上的草沒人管,都高過人去了。教學樓前面擺了一張舊桌子,好像是某個年級的女生查出懷孕,被她父母揪著耳朵一路扯出去的。她的桌椅板凳光禿禿地留在廣場上,也沒人管。

明天他過來收拾一下東西就可以走了,之後一個月可以不必見到宋靖。高三,也許就是新的人生,人人都會變得忙碌起來,到時候各忙各的,也不過是分道揚鑣的下場。

賀文舟忽然覺出了一絲難過。像是小時候最心愛的東西被挖走了,掏心掏肺地難過。

他走到教師辦公室,剛要進去,裏面傳來劉裴的聲音。

“宋靖姥姥,要不你讓宋靖媽媽或者爸爸過來一趟吧,要轉學的話還是父母過來談比較好……”

賀文舟登時如遭雷劈,楞在那裏,轉學,他要轉學?!

接著是一個年老的女聲,大概就是宋靖的姥姥。

“他爸媽要是能來的話,哪能由我親自來呢。老師,不瞞你說,他爸媽根本就不管他,從小就丟給我管。我管到他高中,好不容易拉扯到大,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吧?現在他要考大學了,還是我管,沒有這樣的道理吧,老師?”

“當然,當然,您是不容易。”

“多麽不容易,我就不和您說了。他們的父母交給我管,我算是欠了他們的。但是孩子不欠他們的,宋靖的前程重要對吧?以他的成績,在北京高考會怎麽樣,在這裏高考又是什麽樣,您是老師,您比我更清楚。所以,我一定要給他辦轉學,他爸媽也在北京,足可以照顧他。我老了,我擔不了這樣的責任,我讓他爸媽來擔!”

劉裴一面聽著這老夫人說一面安撫她。宋靖姥姥穿得很體面,嘴巴也厲害,劉裴只聽著她鏗鏘有力地分析了一番利弊,步步緊逼,逼出自己一身大汗。但是轉學不是小事,再怎麽急,她還是要和他父母談。

“要不,您現在給宋靖媽媽打一個電話,我們當面說說這個事?”

“打,現在就打!”

宋靖姥姥仿佛越說越生氣,蒼老的手狠狠拽了一下宋靖,宋靖在一旁一直沈默。

劉裴看不下去了,只好溫言說:“宋靖,你爸媽電話多少,我們打給媽媽談一談好不好?”

宋靖依然不說,不說也不動,低頭沈默。

宋靖姥姥恨鐵不成鋼地一把將他搡開,自己去打電話。

電話一接通,宋靖姥姥就很兇地說了一句:“餵!”

“媽,你怎麽這時候給我打電話?我正在上班呢。”

電話免提,母女倆的聲音在這寂靜的校園格外突兀。

“我不管你是上班還是下班,我只問你,你什麽時候過來接宋靖?”

“啊?我不是說中秋的時候回去談嗎?”

“中秋?中秋的時候都開學了,你談個屁!”

“媽,我現在很忙,沒空和你吵架,我們晚上談好不好?”

“不行,現在就談。當著宋靖的老師,你給個準話,到底什麽時候來接他,什麽時候來辦手續?”

“他在S市不是上的挺好的嗎?為什麽又要到北京來?你知道北京生活壓力多大,我和他爸爸好不容易安頓下來,哪有他住的地方……”

“你聽聽你說的話,還像一個當媽的嗎?啊?半年前,宋承平就答應我給宋靖一個臥室,現在呢,臥室在哪呢?你們說話到底算不算數,你們是想欺負我到死啊?”

“那時候不是想買個三室的房子嗎?我哪想到半年後廊坊的房價都漲成那樣了,只能買個70平的兩室啊,他來了住哪?我倆那麽忙怎麽照顧他?你不要以為北京的高考就好容易哦,不是來了北京就可以進好學校,就可以保送清華北大。北京也是分區分階級的好吧?我哪有力量和錢送他去好的學校?怎麽可能保證就進北大?辦個轉學那麽麻煩,何況,他在S市好好的,明明可以當個雞頭,非得去做鳳尾,你考慮到他的心理落差了嗎?北京競爭壓力那麽大,他能適應的了嗎?而且宋靖也不錯了,在那邊也不是考不到好學校,我和你說你這事就別管了,我七夕就回去啊,我請兩天假回去,沒空和你說了……”

宋靖的臉越來越紅,身子像僵住了一樣呆在那裏,被扒光了皮暴曬在日光下。他那樣難堪,那樣羞辱,連劉裴都看不下去了,而暴怒的老夫人一口吼住了自己女兒:“你掛電話就永遠不要回這個家!!”

“媽——”

“你就說!給宋靖的臥室在哪!”

宋靖低著頭,頭發掩去了他大半面容。

“沒有臥室。”

女人冷靜地說。

“兩室的房子你們住一間,剩下的那間呢?讓他們兄弟倆住!”

“軒軒不喜歡和別人住。”

“徐慧,你給我滾!你去死吧!!”

“媽,軒軒還小,宋靖長大了,上了大學就住宿舍了,您再忍半年不行嗎?”

“徐慧,你沒人性,你會下地獄的,你一定會下地獄的……”

“要住也可以,客廳陽臺還可以安一張床,但那是軒軒放足球的地方,宋靖不覺得吵那就來吧。”

對面砰地一聲把電話掛了。

宋靖姥姥氣得連連發抖,說不出話。一口氣憋在嗓子裏,快憋死了。劉裴連忙過去撫胸口按人中,忙了半天才把她救回來,而母女大戰,她一個外人連句嘴都沒插上。

宋靖姥姥,一個信基督教嚴謹自律的老婦人,是怎樣的恨才會讓她口出惡言,詛咒自己的女兒去死。

賀文舟站在外面,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宋靖。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宋靖主動地低下頭,他從沒見過宋靖會低頭,低下頭,他的頭發忽然變得很長,遮住了大半的臉。只剩下一個站立的剪影,從頭至尾的沈默。

這沈默壓抑地賀文舟快要窒息,心痛得快死掉。像是滔天巨浪,將他淹沒過去了,沒過了頭頂,沒過了耳朵,整個人都沈下去了,沈下去了……連個落潮的機會都不給。

辦公室沒有動靜了,夏天的蟬又開始叫,沒完沒了。宋靖姥姥用手絹擦幹凈臉,莊嚴地和宋靖一起出來。暮色四合,走出來的宋靖迎面撞上賀文舟。

賀文舟傻呆呆地捧著一個玻璃罐子,像是犯錯的小孩,張皇失措又恐懼地望著他。他臉上瞬間僵硬扭曲,不知要作何表情,渾身被扒光了一樣尷尬又窘迫,恥辱又難堪,無處躲藏。

太陽光下,無、處、躲、藏。

那一刻,世界都靜止了。

宋靖姥姥好像沒看到這裏還有個人,沈聲問宋靖:“你呢,你自己的主意呢?去哪?”

宋靖嘴唇幹澀,內心篤定:“留下。”

“哼,我就知道,你又得賴上我。我真是欠了你們母子的,我欠你們的!”

她雖然悔,依舊大步流星。

“你就不能和他們說句話?你是死人啊?每次都不吭聲,你沒看到宋雨軒是怎麽和他們說話的,怎麽和他們撒嬌?就你這副死樣,到了那邊也能被趕出來?連討好人都不會!”

老人一面數落他一面領著他走,他面無表情,臉都木了。不能想自己是多丟臉,不能,一想他往後的人生就完了。

他最要面子最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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