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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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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雖然並非正統,伊茲密將那細密的絲線一寸寸撚過去,卻也覺得別出心裁。伊南娜不看重,他也不急,只是十年、二十年,只要耗得起,那身正妃的裝束總是屬於伊南娜的。

他便笑了:“這可是男人的象征,歷代君王皆是如此,沒有一嘴胡子可不能服眾,只好委屈你了。”說了,還不忘親昵,弄得伊南娜白嫩的臉都被他新生的胡子蹭得刮出了紅痕,伊南娜連忙左躲右閃,賽那沙被擠在當中,一只胖胖的小手撐在自己父王的臉上,阻止他的靠近。

伊茲密一把抱過他,把他舉起來:“你膽子不小,竟敢嫌棄你父王。”

伊南娜笑吟吟地看著父子倆,然後見太陽完全升起來了,才勸道:“別鬧了,我帶賽那沙去神殿正廳,你……今天的日子很重要,你該去準備準備了。”

阿麗娜女神殿的大祭司往上追溯也與王室相關,算起來還是伊茲密一表三千裏的長輩,那把白胡子都快吹到了肚臍眼上,他也戴著螺旋的高冠,手裏拿著銀子打造的板子朗讀著神諭,伊南娜曾在比泰多王頭上見過的高冠此刻就放在大祭司的手邊,一等最高祭司按著神諭做出占蔔,就會被戴到新王伊茲密的頭上。

占蔔是宰殺一只特意為神靈供養的小乳羊,放血之後取出內臟,根據內臟的形狀顯示出的信息由祭司做出預言。這種場合,所謂的占蔔就是走過場,無非就是以神靈的口證明伊茲密是天命所歸,沒有人會敢說出不吉利的話來。

賽那沙趴在伊南娜的肩頭,他們二人身份尊貴,人人都知道伊茲密後宮沒有正妃,這位有了孩子的側室就是第一人。可他們身份又很尷尬,伊南娜至多只算個平民,但有王後坐鎮,母子倆坐在上首,也沒人敢說話。

別國的王室也受到了禮貌的對待,伊南娜的身邊有不少熟人,烏加裏特的亞歷山德拉女王穿著傳統服飾,下半身只圍著一條裙子,上身在層疊的珠寶裏若隱若現;亞爾安王照例是傳統的亞述服侍,“卡吾那凱斯”垂著無數的流蘇,好像一條華貴的窗簾;至於老相識拉格修王,則穿著巴比倫特有的螺旋狀衣服,活脫脫一個甜筒冰淇淋。

累贅的衣服裏,拉格修明明面無表情地看著伊茲密在臺上光彩無限,可伊南娜總覺得暗地裏有雙眼睛在盯著她和孩子。她轉過頭去,正巧和拉格修那雙閃著憤恨和莫名諷刺的眼睛撞在一起,伊南娜心裏一緊,雙手緊緊抱住了賽那沙。沒想到拉格修只是冷勾了下嘴角,就移開了目光。

因為是幾十年難見的盛事,待到伊茲密頭頂王冠,手拿比泰多王的權杖之後,大祭司便請出了聖物太陽黃金圓盤。那東西全副黃金打造,只是主要的那根骨架卻泛著一種銀色的冷光,古代人不懂那是什麽,可是落在伊南娜和拉格修眼裏卻一點都不稀奇。

從伊茲密開始,比泰多王室每人都要雙手平端那件聖物,並讓大祭司用圓盤裏盛著的比泰多母親河紅河的水,塗抹額頭。

王後也是如法炮制,只是那位帶著慈和笑容的大祭司將東西端到伊南娜面前的時候,事情便出現了轉折。伊南娜喉嚨發幹,看著那自己找尋了許久的東西,如今觸手可及,可她的手卻像灌了鉛一樣,怎麽也擡不起來。兩次伸出去的手又垂了下去,大祭司也不由地皺起眉來,先前那些目睹此景的權貴還想著這位側室前途不可限量,伊茲密分明是借著這件聖物彰顯母子倆的地位,不然普通的側室和子嗣是沒法觸碰這件象征著王室正統的聖物的。可惜這位側室出身太低,臨到頭了卻發怵,白白辜負伊茲密陛下的一片苦心啊。

可是伊茲密深知伊南娜為人,她又怎麽會害怕這種事情,這世上只有她不願意的,哪有她不敢做的事情。他雖然站在高處,卻將伊南娜的神情分毫不漏地看進眼裏,她分明萬分緊張、鼻頭和眼眶發紅,察覺到伊茲密的目光,伊南娜也看了過來,兩人目光纏綿,可是伊南娜的眼裏分明卻是糾結的痛苦。

伊茲密曉得自己現在不該動,可是他仍不顧地往高臺下而去,伊南娜見他過來反而越加緊張,手就往那東西上抓去,另一只手緊緊抱著賽那沙,朝著伊茲密默默吐了一個字,周遭非議聲四起,聽不清她說什麽,但伊茲密觀她唇形,分明是一句“對不起”!

看著他們的人有許多,但是懂的只有拉格修。他趁著混亂撲了過去,看著伊南娜驚恐的眼光,兩人在眾目睽睽下消失在眾人眼前,大祭司舉著空空如也的手,那件聖物失去了銀色的重要支架,純金的飾物便像棉花一樣,軟綿綿地散了一地。

哈娣特王後大叫一聲,抱起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麽、吮著自己指頭的賽那沙,張惶地大叫著自己的兒子:“啊,伊茲密,他們是鬼怪!他們是要滅亡我比泰多的鬼怪!伊茲密,召巫術師來,召巴比倫的使者來,讓他們給我們一個交代啊!”

然後她猛然意識到懷裏的孩子就是“鬼怪”所生,又一把將孩子塞進了姆拉懷裏,伊茲密只覺得耳朵嗡嗡,什麽都聽不見。他覺得胸口燃著一把憤怒的火,可是又像心酸無比的一汪死水,他把喉頭的鹹腥勉力咽了下去,眼前發糊,全靠著權杖支撐自己。凱西見到他的手勢,曉得這讓人沒法相信的離奇事情,使得自己的王不得不因為要封口,而提前動手了。

“亞爾安王,亞歷山德拉女王,讓你們受驚了,總算典禮已完成,王宮裏的下榻之處已經安置好,希望你們好好歇息,”伊茲密讓衛隊帶著兩位國王出去,至於剩下的人:“還有議會的各位們,你們暫時不能離開王宮,誰要是執意要回去,我就派人將你們擡回去。我的側室有些調皮,但你們的舌頭不能調皮。”

這是要趁機一網打盡了,和伊茲密先前的徐徐圖紙的意圖不符,提前動手,必然令哈圖薩斯產生動蕩、大傷元氣。可凱西曉得自家王的苦心,若是今天離奇之事傳出去,伊南娜不說是個普通的平民了,反而要被戴上妖魔的帽子,連小王子都會因為生母不體面的事跡,而喪失原該有權利。

他執劍走向那幫吵吵嚷嚷的大臣,吩咐底下人把神殿的大門關上,心裏默默向神禱告,原諒自己要在這聖地大開殺戒。他看著身側的王,他面如寒冬的冷霜,突然狀若無事地抹了抹嘴角,凱西卻眼見地瞟見袖口一抹血跡,他心裏大慟,舉劍再不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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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是伊南娜和坤哥一起回去了,賽那沙反而沒能一起走,這會讓伊南娜非常非常痛苦,所以得回來,當然她是愛伊茲密的……

自然伊茲密也是很痛苦,坤哥的下場是最痛苦……

娜娜回到現代的篇幅兩章左右,把該解決的事情都會解決掉……

冬筍王子(一)及甜筒坤哥(二),巴比倫的傳統服飾很螺旋……

103章

雖然當日尼珊德貝宮殿的大門緊閉,就連平日享受民眾供奉的阿麗娜女神殿也嚴禁閑雜人等進出,但缺了某些“高貴”的人,一般的老百姓並沒覺得日常生活遭到了什麽樣的巨變。

哈圖薩斯維持著一種不同尋常的詭異的平靜,夜幕降臨的時候,一個蒼老的背影匆匆出現在宮殿門口,凱西聽了衛兵的稟報,連忙將那人引了進來。

哈紮斯將軍自從去年冬天病了一場後,到底年紀大了,便閑賦在家,只在每月議會三次大朝會的時候出現一下。哈紮斯多數時候也只是摸著白胡子一聲不吭,只在關鍵時候發個話,卻也擲地有聲,無他,只因為他手上握著統轄哈圖薩斯的大半軍隊。

只是自從比泰多王胡瓦力遭逢了大難後,哈紮斯就意識到年輕帝王的時代即將來臨。他雖然不再頻繁進宮,但是伊茲密對於先王的盡心盡力、先王身後的縝密部署,還有他對於伊南娜隱晦的長遠安排以及小王子的出生,這些消息都不斷呈到他面前,至此,這位睿智的老將軍就曉得年輕的王已經萬事俱備打算大展宏圖,是時候讓他哈紮斯最後出一把力。

他跨過那些發著抖、臉色流露出憤恨的昔日同袍們,朝著漠然站在王宮大廳上首的伊茲密跪下道:“我王,我近日身體不適,沒趕上大典,特此來謝罪。”

哈紮斯將殺雞儆猴的刀放在了伊茲密手裏,伊茲密只要照著劇本走,今夜就能和平收場,可是他的表情平靜得詭異,平靜得讓哈紮斯不寒而栗,好像那就是狂暴的風暴的序曲:“哈紮斯,你且說說,你何罪之有?”

“陛下秉承了太陽女神阿麗娜的光輝,接續的是比泰多王室的正統,我代陛下代管了不少日子的重兵,如今也到了放心交付的時候。”他意有所指地掃了眼底下的人,帶著警告的口氣道:“陛下年少即有英名,先王遭遇不測,殿下即位正是實至名歸,如今埃及式微,兩河皆是我國盟友,正是陛下大展宏圖的機會。怎麽,有人要做絆腳石嗎?”

哈紮斯“哈哈”笑起來:“陛下,哈圖薩斯總共五萬人的步兵團兼兩萬人的戰車團,如今都交到您手上。我老頭子在家裏享享清福,就等著看你為比泰多打下更多的江山來。若是有人不服,我立刻踏平那些人貪婪搜刮的財寶所建的華宅,殺光那些人拿民脂民膏圈養的烏合之眾的私兵。”

下頭開始指責哈紮斯明明有帕萊克族的血統,卻做了外來的比泰多人的走狗,將安納托利亞原著民的利益忘了個精光。哈紮斯也不多言,對這些鼠目寸光的人講什麽是大義純屬浪費時間。

因為不能帶劍進攻,他便拿了凱西的劍指著那人道:“誰能守住安納托利亞的榮耀,我便忠於誰。總之你是不能夠,哈梯族不能、魯維族不能,單單帕萊克族更不能,只有我王伊茲密,既有比泰多人的正統,又有土著民族之血,誰若是不服的,我便削下他的鼻子,免得到處嗅探汲汲營營,卻不知道正途在何處。”

話音才落,哈紮斯腳下便落了一團血糊糊的肉來,他代伊茲密動手,是不讓伊茲密被潑臟水,汙了為王的名聲。而他哈紮斯身為兩朝元老,千軍萬馬裏撲殺出來的滿手血腥的人,一點不在乎為年輕帝王鋪路的經歷中手上會沾多少血。

哈紮斯這一手毫不留情面,表面看是仗著自己的威望和兵力動粗,實際是逼著底下人戰隊。見下面的人唯唯諾諾不敢發話,對疼得在地上捂著臉上沒了鼻子血洞打滾的倒黴人沒再看一眼,哈紮斯從貼身的內袍裏摸出一枚打磨得極致光滑的黑曜石聖十字樹來,將這比泰多最高戰力的象征獻到了伊茲密手裏。

伊茲密看著哈紮斯年老而略微佝僂的背影,突然為自己不合時宜的虛弱而羞愧,可是伊南娜就是他的血、他的骨,驟然被抽去血肉,再堅強的英雄也站不住。

他見塵埃落定,便擡手揮了揮,面無表情的臉看在那些才被降服的老臣子眼裏,是一種深不可測的危險。待到那些人在護衛的押送下走了出去,神殿的大廳裏只剩下伊茲密的心腹,伊茲密才緩緩地走下舉行儀式的高臺,在祭司老淚縱橫的哭訴裏撿起散了架的黃金圓盤的殘骸,一個一個地放回路卡端著的銀盤裏。

哈紮斯看著伊茲密在心腹面前展露出來的失神模樣,頓時恍然他先前那漠然的表情並非作假來震懾那些野心分子,也不是早有打算在時機並不成熟的今天動手,這位年輕帝王的即位大典可能發生了什麽出人意料的事情。

他在伊茲密走出之後讓凱西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講得一清二楚,不由捶胸頓足:“真是孽緣,孽緣啊!這個女人就是陛下的軟肋,我雖也有和她相處的情分,但是真心希望她再不要回來。陛下現在一時痛苦,以後便再無弱點了。”

可惜老將軍依然對伊茲密的感情錯估,姆拉帶著獅子殿的原班人馬隨著新的君王住進了王宮的正殿,並沒有如人們先前料想的那樣被留在獅子殿照顧小王子。新王對自己唯一的子嗣展現出了為父的慈愛,將小王子賽那沙帶在身邊親自教導。

因為身邊缺了母親,賽那沙初時夜裏總是啼哭不止,姆拉看著自己一手帶大伊茲密日理萬機之餘,因為陪伴孩子而心力憔悴,也在暗夜裏偷偷抹淚,心裏恨死了孩子的母親。可是又因為明知這是伊茲□的人,希望她能早日回來。

一直到三個月後,比泰多各處的探子漫無目的的尋找都沒有收獲,不要說伊南娜,就連拉格修王也不知所蹤。這雖然在意料之中,路卡卻不敢看新王的臉。但伊茲密卻好像早料到了這個結果,晚間照樣哄著賽那沙睡覺,可是那夜王的寢室內燈火徹夜未熄。

天還未亮,守了整夜的凱西和路卡被叫了進去,得到了三個命令:向巴比倫致國書,要求他們交出在比泰多國施展妖術的拉格修王;如果巴比倫不能出令人滿意的結果,伊茲密要調動囤聚在米坦尼舊地、鎮守亞美尼亞高原的雄兵進軍巴比倫;第三個命令就是向亞爾安王致國書,要求亞述讓比泰多人借道。

巴比倫人自然是交不出任何東西的,拉格修王根本沒有回到巴比倫,更別說他所劫持的比泰多王的側室,目前唯一的王子的母親。巴比倫人已連忙找了王室最近的血緣作為替身王,臨時統治國家,但這樣的局勢使得巴比倫在比泰多人面前根本不堪一擊,等待他們的只有國破被洗劫的命運。

至於亞述早就對巴比倫的財富垂涎三尺,比泰多若是願意做先鋒,亞爾安求之不得。比泰多人洗劫了一輪,他可以搜刮第二輪,亞述城被大水沖得一幹二凈,也是時候充盈國庫啦。

伊南娜並非不想回來,在接觸了那件聖物後,她憑空消失,然後掉進了河裏。因為華服配飾實在太過沈重,她為了讓自己不至於淹死,就剩了一條長裙,其餘的東西盡數脫光。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準備朝岸上游,冷不防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腳踝。

她這才意識到她想帶回來的人沒有回來,而她最後在一片白光裏看到的是拉格修的臉,同是穿越的人,顧北坤雖然換了個芯子,卻和她一起回來了。

伊南娜都沒有往後看一眼,就奮力往後蹬在那人身上,滑溜得像條游魚一樣往岸上游。但是女人的體力到底不比男人,伊南娜才爬到河邊的沙礫地上,顧北坤已經追了上來。伊南娜假裝不支倒在地上,待顧北坤過來扶住她的肩膀查探她的呼吸,她才屈膝往他下腹狠狠踹了一腳,顧北坤吃痛頓時發了狂,掐著伊南娜的脖子就往地上砸,伊南娜後腦吃痛一下子昏了過去,慢慢地下面的小石子就被血染紅了。

昏迷之前,伊南娜聽到了熟悉的嘈雜的人聲,和顧北坤負隅頑抗的動靜,但很快她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麻藥威力過後,伊南娜是在後腦一波又一波、綿綿不絕的刺痛裏醒來,醫院的墻體雪白,泛著股淡淡的消毒藥水的味道,房間裏只有她躺的一張床,空間寬敞,面前有電視機,還有供人探訪的沙發和茶幾。坐在床邊的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伊南娜費力睜大了眼睛,才發現是自己父親的戰友,時任自己領導、分管Y市緝毒工作的李局。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伊南娜身世可憐,命運多舛,和伊正達是多年好友的李雄義好不容易將故去戰友的女兒找回來,心裏激動不能自已:“你失蹤了兩個月,李叔找你找得都快絕望了。娜娜,顧北坤大概是兇多吉少,你就不要再執著地念念不忘了,這種惡人不會有好結果。我已經幫你請了長病假,你……你好好把癮戒了,我給你安排個輕松的戶籍警的工作,從此好好生活,也好讓你爸爸安心。”

伊南娜條件反射地擡起自己的手臂,那些醒目的針孔提醒著她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可是腦子很疼,她隱約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卻想不起來,一想探究那團迷霧,疼痛就驟然加倍:“顧北坤給我用的那東西是七號,我……試試吧。”

其實熟悉緝毒工作的人都知道,這種比黃金還貴、純度極高的黑市毒王幾乎無解,李雄義卻說出了讓伊南娜無比震驚的一段話:“我們現在是在Y市最好的醫院,本來是打算直接轉去戒毒所的,但有人把你保了下來,還弄來了美國產的二氫埃托啡,咱們試一試。”

伊南娜曉得這藥,雖然有極好的戒斷效果,但因為強烈的藥物依賴,國內並不允許使用,國際上也沒有投放市場。她認識的人裏,只有一個人有手段能把她弄到這裏、還給她弄來這種藥,突然之間,伊南娜喉頭感到無比苦澀。

李雄義也知道這話難以啟齒,但這是伊南娜目前唯一的希望:“她人就在門口,你……你要不要見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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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來人是娜娜的媽,一個“傳奇”女性,不含褒義,不含貶義。

我又回頭試了poco相冊,似乎修覆了,這樣大家都能看到了,再放一次冬筍王伊茲密

1046.8

李雄義沒有等到伊南娜的回答,在床邊又坐了會兒,到底還是給外面的人開了門。

二十年過去了,除了已經死去的人,孩子已經長大,當事人卻都已經老了。但門外那女人雖然紅顏不再,卻風姿依舊。說起來,當年家屬院那種草窩裏要飛個金鳳凰出來,誰也攔不住。

即便她在二十年前被迫離開家鄉遠走美國,但有些人天生就該活在人們的矚目裏,這個女人再次功成名就回來了,要說她這輩子有什麽遺憾,大概就是她唯一的孩子不肯認她,但她若是在意,當年就不會拋棄父女倆一走了之。

李雄義見那女人存在感極強地站在房間正中,伊南娜卻楞是不給一個眼神,覺得自己這個外人夾在當中實在尷尬,就自行出去還把門也帶上了。

病房裏安靜得出奇,伊南娜只盯著頭上的輸液管,看著裏面的液體無聊地一滴一滴,卻吝嗇地不願給邊上的女人一點關註。

終於那女人長嘆一聲,高跟鞋“篤篤”地響著在沙發上落座,腰桿挺直、脖子纖長,雖然頭發已經發白,卻掩不住麗質天生,聲音悅耳卻帶著時光的凝萃,但語氣裏卻有些無奈和嘲諷:“你當年不接受我的好意,執意要步你爸爸的後塵,我攔不住你。你要是做的有聲有色也就算了,如今落到這副田地,還擺著一副全天下都欠了你的臉孔。女人自己不爭氣,怪得了誰,你當初要是聽我的安排進入藝術院校,怎麽會落到這副下場?”

伊南娜拿沒掛點滴的那只手撐起自己上身,勉強靠到枕頭上,那女人在沙發上正襟危坐,也沒想要上前幫一把,伊南娜冷笑著聲音嘶啞道:“那你當初怎麽不敢光明正大地承認自己是我的生身母親,偏要弄個什麽讚助貧困生的名頭接近我。哼,大影後陽女士,你是演戲演慣了,不演戲就見不了人是吧?!”

聽到這被揭了老底的往事,沙發上的那位陽太太便摘下了不離身的墨鏡,歲月在她的眼角眉梢留下了不可忽略的痕跡,但那雙和伊南娜一模一樣的眼睛光華璀璨,眼波流轉間動人無比,即使年華不再,這樣一雙眼生在這麽一副曾經清純動人的臉上,倒是另有一種經過歲月淬煉後與眾不同的美。

陽卉杉與伊正達是青梅竹馬的戀人,只是八十年代社會風潮開放,人心就漸漸不古。伊正達是老實人,又是個常年不著家的警察,陽卉杉自從在馬路上被星探相中拍了幾支廣告之後,就按捺不住一門心思鋪在了明星路上。

伊正達又老不在家,雖然他並不喜歡妻子拋頭露面,但是想著自己的工作虧欠家裏,也就放寬了心沒說什麽。就連後來搬進了家屬樓,左右鄰居都不大認識那個進出都帶著墨鏡的女人是誰。

又有誰能想到有些人生來天註定就是明星,陽卉杉入行不過兩年,就拿到了人生裏第一座金像獎影後的桂冠。再兩年又再度封後,名噪一時,成了當時不知多少年輕男子的夢中情人。這樣輝煌的成就和身份,自然不能對外曝光陽卉杉早已結婚生子,伊南娜和她爸爸伊正達一直低調生活,況且他們一個常駐在外,一個年紀還小,不會對陽卉杉的事業造成任何麻煩。

但就在二度封後之後,這位蟬聯影後、炙手可熱的人物卻像流星一樣,在爆出一個驚天醜聞後迅速隕落。她被人發現和合作已久的導演範力糾纏,而先前和範力已協議離婚的妻子,某著名作家在主流媒體上公開披露了兩人離婚的細節和陽卉杉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八十年代不同於現在,插足他人家庭足以在全社會的口誅筆伐□敗名裂。伊正達兩個月後從雲南回來才從報上知道這件事,他遍尋不到風華絕代的妻子,卻收到了一封恩斷義絕的離婚協議書。那時就連律師都是個新鮮玩意兒,一直到那對背叛愛人、背叛道德的鴛鴦在內地混不下去,雙雙奔赴美國之後,伊正達也沒有再見過陽卉杉,伊南娜也沒有再見過自己的母親。

但誰能夠料到,二十年後,當社會越發寬容而人們早已淡忘了那件事後,這位百折不撓、天生便是上天寵兒的女士,又頂著當代琉璃工藝大師的名頭,在內地第一大城市寸土寸金的地方建造了一座琉璃博物館,繼續著她風光無限、為人稱道的生活。

見伊南娜提起她18歲時,自己這個做母親的不敢表露身份,偷偷摸摸地接近自己的女兒的舊事,陽女士只好慘淡地苦笑一聲,只是她已習慣了在公眾面前一顰一笑都萬分動人,於是那苦笑落在伊南娜眼裏也是虛偽十足:“我就是怕你不接受我,事實上你知道真相後,的確和我一刀兩斷了。如果你是因為恨我而選擇這條路,如今弄到這幅樣子,該負上責任的是你自己。”

“那是爸爸的願望,也是我作為女兒該為他報的仇怨,你這種自私自利的人永遠不會懂!”伊南娜最恨面前的女人提起自己的父親:“去和你的那個好情人過你們的日子去,看看你們光鮮亮麗的外表下有多少臟汙齷齪的東西。我爸就算死了,也是作為英雄死的,你不配提他!”

陽卉杉最恨這樣一言不合就吵起來的情形,伊南娜明明輪廓與她神似,眼睛也和她一般無二,看她就像看到年輕時的自己,不由就會心生憐愛。可是她那副固執的臭脾氣,就和伊正達一模一樣。伊正達不是個好丈夫、甚至都不是個負責任的父親,女人是需要細心呵護的,她追求自己的幸福有什麽不對?

“你閉嘴!”提到自己的愛人,陽卉杉也控制不住站起身來:“不準這樣說你範叔!要不是他出身世家,動用了關系,你以為你現在能好好地躺在省裏最好的醫院的頭頂病房裏?伊正達要是知道自己做了一輩子緝毒警察,自己的女兒卻被關進戒毒所,你覺得他在地下能躺得住?我告訴你伊南娜,你還小,要是伊正達真的愛我,他就會放我去舒服開心。他要是愛你這個女兒,就絕不忍心讓你步了他的後路!”

“所以他當年二話不說就答應離婚了!”伊南娜眼眶發紅、泛出血絲來:“你可以開開心心沒有負擔和你的情人雙宿雙飛,但爸爸只有我,我能做的就是讓他好好安息。你這種連親生骨肉都能拋棄的女人,怎麽會懂?”

每次都是這樣,這個女兒雖然是她生的,卻流著伊正達的血,兩人永遠話不投機:“那就當我最後一次補償你,把癮頭戒了。從此我們沒有任何關系,你不要恨我,我也不會再記掛你!”

說著,陽卉杉重又帶上墨鏡,高跟鞋“篤篤”地走了出去。李雄義不曉得裏面談得如何,但想也知道不會太愉快,他只好語重心長道:“娜娜,不要辜負這份好意,如果我能幫你,我也不會找她。戒毒這回事情,戒得了毒,戒不了癮,為你自己好,你還有那麽長的路要走,要是你出不了這攤泥沼,你讓你死去的爸爸怎麽辦?”

伊南娜頭埋在被子裏大哭一場,哭完之後依然要面對殘酷的事實。李叔說的沒錯,戒毒這回事情,戒得了毒,戒不了癮,還是要靠好藥斷了身體依賴,再靠著意志力斷了精神上的依賴。

但實際伊南娜中間已經離開了兩年之久,那種對於七號的渴望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除了肉體上受些折磨,她的精神狀態出乎意料的好。

三個月出院後,她按照李叔的安排先調去了戶籍警的崗位上先做一份工作強度不大的文書工作,而那個女人果然言出必行,再也沒有和伊南娜見過面。

伊南娜雖然年輕,但長相文氣、性格沈靜,雖然是半道出現的新人,卻和同事們處得不錯。管人事工作的王主任總是很關心年輕同志的個人問題,而且她對伊南娜頗為照顧,若是伊南娜需要去醫院覆診請事假,從來就不為難她。

因此當王主任說要給伊南娜介紹對象的時候,伊南娜竭力忽視心底那股異樣的感覺,答應周末去市裏唯一一家五星級酒店的西餐廳喝下午茶。李叔和王主任也是老相識,知道伊南娜願意去見對方,直誇對方條件不錯,當天還特地開車將伊南娜送了過去。

伊南娜等著上七樓的電梯,電梯門打開時,裏頭一個男人正滔滔不絕地講著電話從裏面跨出來,伊南娜沒有刻意去聽,但是那男人嗓門不小:“見到了,各方面還行,沒什麽大感覺,長相過得去,工作很不錯,下次可以出去一趟看看……”

“愛無能”早已是這繁華都市裏的流行病,與其說大家在積極地尋找愛情,不如說是積極地尋找一個可以共存的婚姻伴侶。一直到電梯門合上,伊南娜卻還留在原地。

這世上可以將就的人有很多,滿大街都是男人,條件過得去的也有不少,可是能讓她愛到滿心歡喜、恨到咬牙切齒的卻沒有,也沒有誰能讓她幸福滿溢,卻又讓她悲難自抑地難以自持。可明明她心尖的某處,卻仿佛體會過這種又愛又恨、無法掙脫的感覺,那段感覺被不知哪裏的記掛勾住,分明牽動著她,但放眼四望,伊南娜卻不知道何處可去。

電梯再來,伊南娜走了進去,裏頭是分眾傳媒的廣告宣傳片“精彩土耳其”,美輪美奐的影像是伊斯坦布爾的清真寺和穿著裙子旋轉的男人。伊南娜對這些並不感興趣,可她沒進西餐廳的門,卻捏著手機打電話訂機票,她沒想別的,她只要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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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愛一下是很難得的,愛過的人怎麽能將就呢……

娜娜的媽在100章番外的時候就有朋友猜出來了,原型如下:

陽卉杉=楊惠珊

範力=張毅

那位前妻就是著名作家蕭乾,別名蕭慶餘

三人原是好友,楊惠珊在80年代就是臺灣兩屆金馬獎影後,後與導演張毅婚外情。因原配為著名作家,在報上公開發表了《致前夫的一封信》,是為臺灣第一樁披露內幕的離婚案,使得當時保守的臺灣社會引起軒然大波,兩人被迫退出影壇遠走美國。

多年以後,兩人再度功成名就,成為一代琉璃大師歸來。而原配蕭乾自離婚後便淡出人們的視線,我想她應該很愛張毅,所以才會一蹶不振。

楊惠珊退出演藝圈後,著名女星胡慧中才開始嶄露頭角,80後應該都看過她主演的《霸王花》,她是孫儷的姨婆。

藝術來源於生活,不過這位經歷十分精彩的女性,也不是簡單的褒貶就能說清的。比如琉璃博物館的附屬餐廳“小三堂”,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自嘲……

1056.9

打完電話,加上護照申請的時間,最早成行是在下周同一天的淩晨,為了加急,代辦的旅行社還額外收了一筆費用。伊南娜表示都可以接受,她工作幾年了,還有一筆組織特別提供的工傷慰問金,但若是她只用這筆錢和一個過得去的男人在這熱鬧城市的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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