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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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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他們的車天沒亮就等在了門口,不等旺姆大嬸給房間裏打叫醒電話,就看到樓上的門開了,那個叫小馬的人把頭伸出走廊,咧著大嘴招呼道:“大嬸,您叫司機大哥等會兒,我們趕緊洗漱了就下來。”

旺姆大嬸連聲說好,告訴他們不吃稀飯的話,可以從自己這裏帶幾個包子上路。

高原黎明的天色裏,空氣冰涼稀薄,旺姆告訴貢布他們馬上就出來,一邊給貢布遞了煙奇道:“這就是有錢人的派頭?給錢痛快,還不賴床?”

貢布精明地笑道:“所以我才選了拉這趟活啊。”

正說著,那四個人出來了,旺姆大嬸趕緊把熱騰騰的包子遞上去。

這回是老顧抱著那個姑娘,看起來還是半夢半醒的樣子,湊在老顧耳邊不知嘟嘟囔囔些什麽,旺姆大嬸看了直笑:“這該是你媳婦吧?既然不舒服,你們去了片馬就趕緊回去,那也沒什麽好看的,不就是幾個緬甸人和一塊石頭嘛。”

顧北坤的表情一怔,垂眼看了看實則意識不清地靠在他頸窩裏的娜娜,兩人的體溫在這微涼的黎明裏帶來一點暖意,倒讓他不經意地想起從前的一點好時光。

於是他笑了一下:“是,是媳婦,我很快就帶她回家。”

旺姆大嬸笑了,倒是馬仔和阿潔不安地看了眼顧北坤。

他們是回家沒錯,不過是國門對面的另一個家罷了;顧北坤默認娜娜是媳婦,只不過他懷裏的那個人不會承認。如果老顧覺得從前他們還有過好時光的話,那麽於娜娜來說,大概從頭到尾就是個噩夢。

阿潔是女人,也是把這兩人糾葛從頭到尾看在眼裏的人,她多少有些不忍地別開了眼。

現在是初夏,但是滇地不熱。車子顛簸了一天,總算是到了海拔3153米的風雪丫口。

此時臨近傍晚,山上起霧能見度變低,司機反而把車加快了速度。因為開的是山路,幾個人一天都待在車上,就算晃得頭暈都沒閉眼,司機也早已見怪不怪,這次接的客人可不是那些上了車就睡得東倒西歪的。

只是天氣惡劣,司機卻加速,阿潔有了怨言:“大哥,你開慢些。”

貢布心裏有數,一邊把著方向盤忽左忽右一邊笑道:“天氣不好黑得快,開得慢更危險,別怕。”

這段路開得阿潔都想吐,她倒是有點羨慕什麽都不知道的娜娜,不過娜娜的“藥”拿槍頂著她她也不敢碰,只好把昨天托旺姆大嬸買的話梅拆開,取了一顆含在嘴裏,把那股頭暈惡心勁生生壓了下去。

六點半時車進了片馬鎮,整整走了12個小時,下了山反而陽光明媚。

車子一路經過鎮政府和國門小學,在一家招待所門口停下,顧北坤由得馬仔和司機辦理住宿事宜,自己掃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片馬口岸,又迅速收回了視線,作勢張望盤山路下那一片谷狀的窪地,裏邊有些墾出來的農田和小屋,夕陽下看如畫般充滿意境。

貢布是這裏的常客,有預留的房間。和顧北坤約定明日返程的時間,就晃了出去找熟識的人敘舊去了。

老顧一行人依例找了小館子吃了晚飯,早早地睡下。

淩晨兩點,招待所一樓兩扇緊鄰的窗戶打開。因為屋子貼著窪地的陡坡,沒人能上得來,且此地民風淳樸,窗子外也沒有防盜柵欄。

只見一大一小兩個黑影先是扒著窗邊踩到了土坡邊沿,然後一松手,身形矯健地就一路順著陡坡滑到了底下,只發出了輕微的“擦擦”聲,並不比暗夜裏的風聲更惹人註意。

馬仔和阿潔在兩層樓那麽高的坡底接應,顧北坤把人背在了身上,動作笨重很多,好在有人在下面照看,才算穩住了沒摔,但著實踉蹌了一下。

馬仔做了個手勢示意讓他來背人,卻被顧北坤拒絕,只道快走。

三個人步履輕盈迅捷地穿過窪地,只有月光看見他們披星戴月的蹤跡。

片馬口岸橫向沿著高黎貢山的山脊拉起一片邊防警戒線,每一個燈光都象征一個崗哨。這行人對此早就習以為常,他們就是在這條邊境線上討生活的人,木姐、拉紮、清水河和甘拜地這些口岸早就摸得爛熟。

即使是片馬他們也不是第一次來,三人奔到山腳,就摸索上了一條當地人的小路,熟門熟路地就順著幾乎垂直的斜坡攀了上去,腳力著實驚人。

不過半小時,三人就翻過了山頭,去到了下坡的外圍路,這條小道懸在懸崖上,是早前當地人用來修棧橋時開鑿的,略略擡頭不過五米高的山壁上就能看見最外邊一處崗哨的昏黃燈光。

怒江奔湧著從腳下湍急而過,千百年從未改變過這能夠吞噬一切的速度,阿潔摸索著山壁,腳尖小心地往前探路,敏感的足底幾乎能感受到因為奔騰而過的水流而顫抖的石子。

相比中方,緬方的管理要松懈得多,即使大半夜的發現有人非法越境,也不會惹出大亂子來,生活在邊境的人都知道,亡命徒都是發大財的老板。

阿潔和馬仔發現緬北的燈光近了,這才敢出聲示意平安,殊不知背著人執意要殿後的顧北坤已經不見了。

怒江的夜一片慘黑,耳邊是震耳發聵的激流,天上再多的星子也照不進這黑洞一般的大山峽谷。

顧北坤要背著娜娜過去不難,他十五歲就無數次往來中緬邊境,身手也是一等一的好,不然也混不到今天的位置。但是今天他身上背了個人,而且那人從來就不大聽話。

他看著阿潔和馬仔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遠,身前就是逃出生天,身後是萬丈深淵,可他卻突然不動了。

半晌,他微微側頭,抵著背後那人的耳朵輕輕嘆了聲,帶著點疲累的喘息:“娜娜,我警告過你的,別和我耍性子。”

伊南娜在飛機和火車上都沒有找到機會,在這種有限的空間裏動逃跑的念頭,是最傻的傻瓜。顧北坤雖見她好似乖巧聽話,暗中卻並沒有放松過對她的監視,他連阿潔都沒有考慮,一路都是自己貼身和伊南娜同吃同住。

先前伊南娜掰開客棧的浴室窗框的時候,被一直在門外警惕的他抓個正著。

她記得她帶著資料逃出去的那個夜晚,顧北坤就是拿這讓人從頭寒到腳的眼神看她,然後他就用一只七號毀了伊南娜一輩子。

於是在浴室裏,在度過了生不如死的兩個月戒/毒期後,顧北坤把她按在浴缸裏又給了她一針。

他不想讓她就那麽被毀了,但是對一個不肯聽話的女人,他不介意用毒/癮和強戒來折磨征服她。

只要手裏有七號,伊南娜永遠逃不了,這世上至今還沒有人,能夠成功戒除這比黃金還要昂貴的粉末。

顧北坤擔心伊南娜在剩下這不長的一段路上毒/癮發作,在外人面前現出端倪來,連著給她服用了兩天的舒樂安定。因為一直昏迷不能怎麽吃喝,伊南娜的口唇早已幹得起了皮。

她的腰身被綁帶牢牢地纏在顧北坤的身上,整個人趴伏在他背上,潛伏過來的一路都沒有動靜。

待到顧北坤沿著山壁好不容易找到一塊踩得穩腳的地方歇氣兒時,他這才發現腰後頂著個尖銳的物體,紮不死人,是他褲腰裏別著的瑞士軍刀而已。

但在這小小的方寸之地,他施展不開,連回身制住這個氣息奄奄的女人都做不到。

良久,在他威脅過後,伊南娜仍不見松手。

顧北坤輕笑兩聲,笑聲轉瞬就被風聲刮跑了,可伊南娜整個人掛在他身上,他其後的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娜娜,這麽個東西弄不死我,等到了緬北,我給你個機會,我把自己剝光了什麽防身的玩意兒都不帶,就這麽給你上,看到底是你弄死了我,還是我弄死你?!”

伊南娜聽他這麽無恥,咬了咬唇強迫自己鎮定,胳膊上的針孔早已讓她麻木,所以她的手就像根木頭一樣橫著動也不動,甚至還往裏頂了兩寸。

這小小的刀尖紮進了皮肉裏,饒是紮不死人也生生疼,顧北坤暗暗嘶了一聲,往石壁上靠了一靠,心裏不解:“你這女人,難道還指望回去做警察?就算你把我這幾年的底細都兜到上頭去,那些當官的給你將功折罪,結局也就給安排個好點兒的戒/毒所。娜娜,我給你的都是好東西,七號,黑市上千金難求,我這不是一氣就給你打了兩支嗎?”

這是伊南娜一生的痛,從那支針管裏的東西推進了她的血肉,她就生生被從一個光明的世界裏被剝離出來了。

顧北坤說起來並沒有讓她吃什麽大苦頭,萬裏逃亡還不忘帶著她。在男人的眼裏,伊南娜父母雙亡、前程盡毀,兩人也不是全無感情,他自認用非常手段斬斷伊南娜一切的退路,她沒道理不乖順地和自己遠走天涯。

而且自己放棄了奮鬥多年的江山,由著娜娜折騰,這份心意饒是瞎子也該明白了。

一個人若沒了信念,要征服就是再輕易不過的。

可要是伊南娜是這樣一個輕易投降的女人,大抵顧北坤就不會栽在她的身上。

女人無力靠在他背上嘶啞地笑了兩聲,像是卷在風聲浪聲裏發出淒厲□的落石腐木:“顧北坤,你是料到我無處可去了,只能依靠你了麽?”

顧北坤沒回答,但伊南娜知道他必定是自信的,前邊傳來動靜,該是阿潔和馬仔發現顧北坤沒有跟上來,又回頭來接應。

伊南娜明了自己此生也許就這一次機會了,而走出腳下這片激流,前景不會比這一團漆黑更光明,她貼近顧北坤的耳邊:“當初上頭選臥底,是我主動要求到你身邊來的。顧北坤,十年前我就認識你!”

饒是顧北坤是北部數年來呼風喚雨的人物,聽到伊南娜說起這他也不知道的一段,也不禁狐疑怔楞。

就那麽一瞬,伊南娜使出全身的力氣,脫出手往石壁上一撐,借著顧北坤把他和自己綁在一塊兒的姿勢,兩個人在只勉強夠一人轉身的崖邊小路上往外摔去。

阿潔才要叫,被馬仔一把捂住了嘴,喊聲牢牢堵在了喉嚨裏,只有流到馬仔手上的熱流昭示了一切的無可挽回。

阿潔悲痛欲絕,而邊防一無所覺,昏黃的燈光仍寂寥而木然地在他們頭頂閃爍。

從他們眼前消失的兩人,落進獵獵的夜風裏,腳下如無底深淵,兩人看不見一朵濺起的水花,也聽不見被掩蓋在激流裏的落水聲,奔騰的怒江瞬間就吞噬了一切生命和意圖窺探它流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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