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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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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公主

王言卿以前沒養過孩子,但她看著大公主濕漉漉、黑潤潤的眼睛,心中油然生出柔情。王言卿輕手輕腳走到大公主身邊,問:“我可以看看大公主嗎?”

奶娘哪敢說不,趕緊將大公主放在搖籃床上,自己避之不及退開。

王言卿見到奶娘的舉動,不以為忤。她已經習慣了這種眼神,這些天她頻繁帶著西廠、錦衣衛的人在後宮問話,宮人都知道她在暗中調查楊金英的同黨。宮人們戰戰兢兢,見了王言卿比見了修羅都害怕。

被西廠、錦衣衛盯上,好歹還有嚴刑拷打這一環節,而被王言卿盯上,可能無聲無息就被判定為弒逆了。王言卿掌握著讀心術,根本不需要證據,她只需說他們在說謊,這些宮女太監要如何證明自己沒有說謊呢?

底層宮人們人心惶惶,哪怕王言卿容貌美麗、溫柔可親,在他們眼裏,也和索命閻羅沒有差別。

王言卿低頭逗弄孩子。大公主還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但嬰孩天生有辨別善惡的能力,她看到一個面若菩薩、溫柔含笑的女子站在自己身邊,立刻對王言卿露出笑,小手用力揪住王言卿的手指。

王言卿見到大公主的笑容,只覺得心都軟了。她心中無比嘆息,這個孩子小小年紀就沒了庇護,生母還是因為謀逆這種罪名被虐殺的。要是大公主被一個心思不純的妃嬪領養,肯定會被當做爭寵的工具。等皇帝對大公主的愧疚耗空後,大公主又會面臨什麽命運呢?

王言卿光想想都覺得揪心。

張佐從前面進來,看到王言卿在哄大公主,腳步怔了下。二月的風漸漸柔和起來,窗戶半支著,洩入滿室春意。王言卿側身站在陽光中,小心逗弄孩子,美好的仿佛姑射天女,神仙妃子。

張佐微微晃眼,隨即他想到,面前這位可不是什麽人畜無害的天仙美人,她有著最令人忌憚的武器,可無形殺人於千裏之外。張佐想起方皇後的前車之鑒,臉上的笑逐漸凝固,把所有心思都掩藏下去後,才上前道:“陸夫人,前面有些事,您隨雜家暫出來一趟。”

王言卿聽到張佐的聲音,知道重頭戲來了,只能放下大公主,跟著張佐走去。自從陸珩升為都指揮使後,後宮眾人對她的態度越發忌憚,所有人見了她都小心翼翼地稱“都督夫人”。陸珩的官階看似只升了一級,但這其中的意味卻天差地別。

王言卿也意識到,無論她願不願意,她現在都是世人眼中的陸珩夫人了。哪怕她以後和陸珩撇開界限,眾人也會認為他們在故布疑陣。

陸珩不愧是大明最難對付的特務頭子,攻心的手段相當爐火純青。知道她不吃硬的,就悄無聲息、潛移默化地侵襲她的思想,讓她慢慢接受陸夫人這個身份。

一個人只要習慣了某樣事情,無論最開始是抗拒還是喜歡,最終都會被動地接受。王言卿,就是正在被陸珩的暗網纏緊的獵物。

王言卿被帶到一道屏風後面,前方隔著帷幔,能看到滿地華彩羅裙。王言卿回頭看張佐,張佐已經袖著手,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到朱紅圓柱後。

王言卿只能自己上前,掀開帷幔,悄悄朝外打量。剛才王言卿聽聲音就覺得熟悉,如今看到臉,越發感嘆場面之熱鬧。

看來皇帝今日就要決定讓誰收養大公主,幾乎整個後宮的妃子都來了。方皇後、王貴妃、杜康妃這種熱門人選不必說,好些在後宮沒什麽存在感的妃嬪也趕了過來。

深宮寂寞,收養大公主是樁沒有壞處的買賣,就算不能靠大公主得寵,有個孩子養在身邊,好歹心裏有寄托。張佐親自帶王言卿進來,之後卻一言不發,而這個角度能清晰看到各個嬪妃的表現,皇帝的意味並不難猜。

他故意將所有妃子齊聚一堂,然後讓王言卿判斷誰是真的想收養大公主,誰是想利用大公主爭寵。曹端妃死後,皇帝沒有發表過任何想法,但其實他心裏什麽都清楚。

人已經死了,多說無益,皇帝對端妃的憐惜和愧疚無疑全部轉移到大公主身上。大公主畢竟是皇帝的親生血脈,端妃的事他裝不知道,但他決不允許有人對大公主不利。

王言卿並不擔心被妃嬪發現,乾清宮完全在皇帝的掌控之中,張佐敢帶著王言卿來,肯定就不怕被人發現。王言卿放下後顧之憂,全神貫註打量起裏面的人。

方皇後手指上還帶著長長的金色指套,看起來端莊雍容,但她手指交疊,身體半側,恐怕實際心情並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樣平和。王貴妃坐在方皇後對面,輕輕端起茶盞喝茶,然後用帕子仔細地擦拭唇角,她這種狀態,不像是要競爭什麽東西。

杜康妃和盧靖妃分坐兩邊,她們兩人面對面卻相互錯開視線,看起來各不相幹。但王言卿註意到杜康妃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正在扣指甲,盧靖妃臉上表情風平浪靜,但眉尖卻細微擰著。

下方還坐著幾個妃嬪,王言卿隱約有印象,都是不太受寵的妃嬪。她們眼神中有亮光,但脊背很放松,唯獨最末席的一個妃嬪,來回搓手、交握,眼神不斷朝皇帝的方向張望。

還沒開始說話,王言卿已大概掌握了這幾個後妃的態度。人能說出各種精妙覆雜的表意,但其實,真正反應內心想法的,最先是身體,其次是表情,最後才是語言。

話語中充斥著大量謊言,而肢體,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洩露了真實想法。

皇帝背對著王言卿而坐,王言卿唯獨看不清皇帝的臉。只聽皇帝的聲音從屏風後響起:“大公主年幼失恃,朕憐惜她孤弱,讓張佐抱到乾清宮照看。但乾清宮人來人往,不適合養小孩子,她一個公主,被太監養大也不叫事。朕今日叫你們來是想問問,你們誰願意代為撫養大公主?”

皇帝這話一落,宮殿裏妃嬪的眼睛都活起來。好多人想要說話,最後,是方皇後拔得頭籌,率先開口道:“皇上,妾身作為皇後,統率六宮、教養公主本就是分內之事。妾身願意撫養大公主。”

其他幾個妃子的眼神都急切起來,這時候王貴妃放下茶盞,不緊不慢說道:“皇後娘娘有所不知,照顧小孩子最是麻煩瑣碎。皇後貴為國母,既要操心六宮之事,又要主持桑蠶等祭祀,恐怕沒工夫照料瑣事。妾身是閑人,願意為皇上分憂,何況二皇子和大公主差不了幾個月,正好將兩個孩子放在一起養。”

大皇子早夭,被立為哀沖太子,二皇子就是實際意義上的長子。王貴妃有兒子傍身,自己又晉升為四妃之首,只要二皇子平安長大,資質能力別差到離譜,她就是妥妥的太子生母。或許,將來皇帝立太子時,會為了名義好聽,讓二皇子變成嫡長子。

王貴妃底氣十分充裕,都敢和皇後叫板。剩下兩位皇子生母就沒有王貴妃那麽從容了,杜康妃忙道:“二皇子體弱多病,貴妃娘娘要照顧二皇子,怎可再分心?三皇子身體壯實,哭起來能煩死人。聽聞大公主十分乖巧,夜間也不哭不鬧。臣妾想著,若有一個乖巧懂事的姐姐示範,三皇子肯定能學些好。不如,讓妾身來撫養大公主吧。”

盧靖妃一聽,立即嗆道:“康妃姐姐這話不妥,三皇子哭鬧會吵著大人,就不會吵到孩子嗎?小孩子最怕受驚,一個哭了,另一個也會被嚇哭。四皇子文靜,定能和大公主玩到一起去。妾身願意撫養大公主,若皇上開恩,妾身一定把大公主當親生孩子對待,四皇子有什麽,大公主就有什麽。”

盧靖妃和杜康妃是死對頭,她們倆未封妃之前就不對付,如今前後腳生兒子,前後腳封妃,越發針尖對麥芒。王貴妃的兒子是長子,天然有禮法優勢,有沒有大公主對長春宮來說不過是錦上添花。但康妃不一樣,她的皇兒排行三,非嫡非長,她必須要爭取更多籌碼,才能讓皇帝傾向她的兒子。

杜康妃輕輕掩了掩嘴唇,慢悠悠道:“靖妃妹妹這話說的,只有你會把大公主視如己出,莫非皇後娘娘、貴妃娘娘就不會嗎?論嫡庶有皇後娘娘,論長幼有貴妃娘娘,怎麽能跳過二皇子、三皇子,讓大公主和四皇子當玩伴呢?”

杜康妃這一通話非常挑火,同時給盧靖妃豎了皇後、王貴妃兩個靶子。杜康妃想坐收漁翁之利,不願意和盧靖妃鬥,那就拉皇後、王貴妃下水,讓她們去鬥。無論最後大公主的撫養權花落誰家,也決不能落到盧靖妃手裏。

妃嬪們在前面冷嘲熱諷,明明彼此恨得牙癢卻又必須露出美好姿態,明槍暗箭熱鬧極了。而王言卿已經放下了帷幔,張佐見狀挑眉,竟然這就辨認出來了?不再多看一會嗎?

張佐壓低聲音試探:“陸夫人?”

王言卿點頭,示意可以出去了。他們正要走,背後忽然傳來一個細弱的聲音:“皇上。”

她聲線緊繃,話音發顫,聽聲音就知道緊張的不得了。張佐沒有放在心上,這一看就是個沒能力也沒寵愛的低階妃嬪,大公主現在是皇帝最關心的孩子,最後肯定會指給一個受重用的妃子撫養,哪輪得到這種底層嬪妃?

而王言卿卻停下腳步,她示意張佐稍等,自己悄悄走到屏風旁,掀起帷幔往後看。

說話的是一個文弱妃子,王言卿印象中她姓沈,正是坐在最末位的那一個。王言卿先前就覺得她很緊張,原來,她也想爭取大公主的撫養權。

同臺競爭的都是方皇後、王貴妃這種份量,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妃嬪,怎麽敢說這種話呢?

屏風外的妃嬪顯然也是這麽想的,杜康妃輕笑一聲,慢慢搖著帕子道:“沈僖嬪,你既沒有過人的才能,也沒有養孩子的經驗,怎麽敢和皇後、貴妃爭?”

這話說得相當不客氣,但道理並不差。沈僖嬪無寵無勢,憑什麽敢爭後宮最熱門的香餑餑?

沈僖嬪用力捏著手指,鼓足勇氣說:“妾身愚鈍蠢笨,也沒生過孩子,不敢和皇後、貴妃、康妃、靖妃比。但是妾身真心喜歡小孩,以前在家裏時,弟弟妹妹都是妾身帶大的。妾身什麽也沒有,但若妾身能撫養大公主,一定盡全力對她好。”

杜康妃捂著嘴噗嗤一笑,其他人不像杜康妃這樣肆無忌憚,但眼神中都有輕慢。方皇後壓根連看都懶得看沈僖嬪,跳梁小醜,也敢出來丟人現眼。在方皇後眼裏,她的敵人一直是王貴妃和杜康妃,沈僖嬪算哪根蔥?

張佐揣著手站在王言卿身後,他不知道王言卿返回來看什麽,但皇帝沒交待,張佐也不去插手。等王言卿放下帷幔後,張佐才問:“陸夫人,好了嗎?”

王言卿緩緩點頭,低聲道:“現在可以走了。麻煩張公公了。”

王言卿被帶回後殿,大公主躺在陽光底下,無憂無慮地抓陽光玩,完全不知道她的命運正停在分叉口,不同的養母,足以決定她的一生。王言卿看著咯咯直笑的大公主,再度幽幽嘆了口氣。

王言卿在後殿等了一會,終於有太監來傳話。王言卿走回剛才那座宮殿,妃嬪們已經離開了,只留下一室香風,和坐在上首喝茶的皇帝。王言卿穿過屏風,端端正正給皇帝行禮:“參見皇上。”

皇帝眼皮也不擡,問:“剛才,你都看見了?”

王言卿微微頷首:“是。”

“你覺得她們誰是真心的?”

這可實在是一個刁鉆的問題,一個不好,就會得罪後宮貴主。內外太監下意識地閉住呼吸,張佐擡起眼皮瞥了眼王言卿,暗暗等著王言卿如何應答。

皇帝經歷了宮變後,越發喜怒不形於色了,連張佐都拿不準皇帝心裏在想什麽。張佐這些天一直伺候在皇帝身邊,親眼見到了各位娘娘的招數,但皇帝一直沒有表態,導致張佐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想讓誰來撫養大公主。

張佐在宮裏待久了,習慣性揣摩聖意,理所應當覺得皇帝怎麽想,他們就該怎麽說。張佐心想事發突然,陸珩根本來不及交代他夫人,今日王言卿這一關恐怕難過。

結果王言卿臉色非常平靜,沒什麽思量就說道:“我不懂人心,不知如何分辨真情假意,只知道皇後娘娘身形緊繃,心中似乎有所不平;貴妃事不關己,雖然在爭取大公主,但養不養都無妨;康妃緊張,很想爭取到大公主的撫養權,但更怕落到靖妃手中;靖妃從始至終擰著眉頭,這是集中註意力的表現,她很關註場上的人,至於是誰,我受限於角度,無法看清。”

王言卿那個角度只看不見皇帝,她這樣說,盧靖妃在註意誰根本不言而喻。皇帝放下茶盞,極輕地嗤了一聲:“所以,後宮眾多妃嬪,各個言辭懇切,竟沒一個是真心的?”

皇帝話中的“真心”不知道是指對大公主,還是對皇帝。王言卿細微地頓了頓,就當沒聽懂,按照原意說道:“大公主冰雪可愛,當然有真心喜歡她的人。最後那位沈僖嬪態度便很懇切,看得出來,她真的很喜歡孩子,並非為了邀寵。”

皇帝手指摩挲茶盞,沒有說話,王言卿就立在殿中靜靜等著。外面快步走來一個紅衣太監,行禮道:“皇上,陸都督來了。”

皇帝揮揮手,示意傳人。王言卿本來要回避外臣,但陸珩是她名義上的夫婿,她用不著離開,幹脆在殿裏等著陸珩進來。陸珩進殿後沒有看王言卿,但自然而然停在她身邊,拱手道:“皇上,名單整理好了。”

王言卿只知道陸珩這些天很忙,但不知道他在忙什麽。如今看來,他們兩人做的事情恐怕差不多,只不過王言卿查宮內後妃,而陸珩查朝堂臣子。

陸珩遞上名冊,太監雙手接過,捧到皇帝面前。皇帝拿起來看了看,說:“你辛苦了。朕這裏沒什麽事情,你回南鎮撫司看看吧。”

這幾天陸珩基本全天守著皇帝,檢查任何可能威脅皇帝的人。陸珩待在宮裏,南鎮撫司的事情就只能耽誤。如今皇帝身體好轉許多,不至於全天做噩夢,陸珩也能稍微輕松些。

陸珩應是,順理成章帶著王言卿離開。陸珩奉了皇命回南鎮撫司,但錦衣衛由他說了算,陸珩下令讓人等著,他先送王言卿回去。

等走到安全的路段後,陸珩問:“皇上問你大公主的事情了?”

別小看錦衣衛的情報網,這邊後妃剛走,另一邊陸珩就知道了。王言卿點頭,陸珩挑挑眉,臉上露出意味深長之色:“你是怎麽說的?”

“如實說。”王言卿坦然道,“方皇後和大公主的生母有仇,根本不能收養大公主。王貴妃、杜康妃、盧靖妃各有自己的孩子,爭取大公主也是存了給自己兒子加籌碼的考量。其他小妃嬪有過來碰運氣的,有想利用大公主爭寵的,也有閑得無聊找個孩子打發時間的。唯有沈僖嬪,看起來最真誠。”

陸珩都不需要猶豫,就說出來沈僖嬪的家世背景:“她是江南大族吳興沈氏女,本家有人在南京欽天監做官。她也是年幼喪母,父親不管事,一個弟弟、一個庶妹都是她照應長大的。”

王言卿頷首,終於能松一口氣:“我就感覺她沒有說謊。幸好,是真的。”

陸珩盯著王言卿的側臉,眼神幽深,不知道在想什麽。王言卿自己想了一會,還是擔心大公主,難得主動和陸珩說話:“你說,皇帝會把大公主給沈僖嬪嗎?”

“這我怎麽知道?”陸珩失笑,又意味不明道,“不過,皇帝只要問出來,做決定就快了。最遲後日,就能知道結果了。”

王言卿的心不上不下吊著,聞言只能嘆息。她不想摻和那些亂七八糟的宮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說實話。至於皇帝如何決定,她委實沒有辦法。

陸珩水波盈漾的眼睛看著她,似笑非笑問:“嘆氣什麽?”

“只可憐了大公主。”王言卿道,“旁人再好也比不上自己親娘。無論最後是什麽結果,最受傷的都是孩子。”

陸珩斂下眼睫,細微笑了笑,慢慢握住王言卿的手:“你若是實在想幫她,不如我們生一個?如果是女兒就讓她去做大公主伴讀,有我們家在,大公主無論被誰收養,在宮裏的處境都會好很多。”

王言卿聽到,脫口而出:“如果是兒子呢?”

陸珩臉上的笑意更深了,那雙勾魂攝魄的眼睛微微瞇起:“如果是兒子,就只能讓他尚公主了。”

王言卿心想陸珩竟然舍得讓兒子尚公主?大明外戚不得幹政,若是娶了公主,駙馬一輩子富貴無憂,但仕途就毀了。隨即,王言卿猛地反應過來:“誰要和你生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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