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舍？不對，你占據了他的身體？”靈不微沒對他的話有反應，反而研究起了他到底變成了什麽東西。

“是換主，這具身體，從此以後，徹徹底底屬於我，”白越伸出手，“我的靈魂會在裏面漸漸完整，這具身體也會從骯臟的妖軀蛻變為人身，我啊，終於可以變成一個真正的人了。”

“你……”靈不微剛要開口，就被一葉打斷。

“為這一天，他已經等了太久。”一葉聲音輕輕的，“靈施主，為什麽有些人生來就失去了做人的機會呢？”

“你在亂說什麽狗屁！妖就是妖！怎麽配和人相提並論！”

儲雲容吼道：“再說了，只是奪了個妖物的軀體，就能算人了？”

這種謬論，死和尚還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儲雲容心中生出怒意。

他憤恨地道：“你當初就是用你的滿嘴鬼話，將宗主騙到死的！”

提到碧落，一葉臉上的笑容微頓。

他深深地註視著儲雲容：“你知道些什麽？”

儲雲容咬緊牙關，一語不發。

靈不微將儲雲容擋住，她揚起下巴：“你們目的是什麽。”

一葉的視線從儲雲容身上收回，道：“既然你初而為人，白越，你來說。”

白越靜靜地看著靈不微，此時她才正眼瞧他啊。

“我愛你。”

他竟然又重覆了一遍。

靈不微冷冷地凝視著白越，半晌，挑眉一笑：“可我不愛你。”

白越放下手，他打量了半晌自己的雙手，像是在欣賞自己的軀體。

“度九思，你敢不敢來和我比一場？”白越語氣誠懇極了，“如果你輸了，你就離開不微好不好？如果你贏了，我就祝福你們，如何？”

明明和冉白玉是同一張臉，可他的神情要鮮活的多。

那種鮮活，是建立在狡猾的神情之上。

這讓人清晰地區分，他和冉白玉是兩個人。

“我可以和你比，但我不會離開不微，”冉白玉蒼白著一張臉，他輕聲道，“誰都沒資格把不微當賭註，若我輸了，我死，若你輸了，你死。”

白越靜靜地看著他，隨後，燦然一笑：“好啊。”

度九思本就修為一般，又是這般半吊子身體，區區半心，能引動天雷殺了冉白玉已經是極限了，想要贏他真是做春秋大夢。

白越擡起腳，一步步往前。

度九思也往前走，可他剛邁出一步，就被靈不微拉住。

靈不微一抖手中長劍，她拉住自家的笨蛋：“怎麽？車輪戰？本體沒弄死我們，又派一縷善念？”

她雙眼迸發出雪亮光芒：“也該輪到我了！”

“主人，靈前輩，”三千掙紮著爬起來，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但被度九思攔住。

他註視著靈不微朝白越走過去。

可在她距離他還有兩步之遙的時候，一聲嘆息就在所有人心底響起——

“我讓你擁有人身，並不是為了這些癡纏情愛之事。”

這話一落，白越那張越來越紅潤的臉，忽然死灰一片。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心口。

那裏平白無故出現了一個洞口。

一時間眾人都愕然極了，他們看向了另一邊滿臉慈悲面目的一葉，若是沒聽錯的話，那句話是他說的，所以……

“我早就料到了這一天，只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麽快，不過也好，好歹和你說了我的心意，”白越一僵之後，就反應了過來。

以一葉的狠辣，這並不出乎意料。

他對著靈不微笑，嘴裏不斷地湧出黑血，氣息迅速地萎靡下去：“我還做了一天活人，於我這這一生，已經足夠了。”

靈不微擰著眉頭看他。

她看不懂白越這無名的情意，就好像她看不懂一葉的問題。

“靈不微，我都要死了，能不能告訴我答案。”白越緊緊地盯著她，“我再問一遍，好不好？”

靈不微：“說吧。”

“為何我生來就不是人？”他輕聲說。

這是他窮盡百年也無法尋找到的答案，他也想要有人的軀體，也想活在陽光下，也想不受人桎梏。

可為什麽他卻只是一縷善念呢？他為什麽必須聽從冉白玉的命令呢？

他的生死，為什麽不能掌控在自己手裏。

“我真的耗費了很大的代價，才擁有了自由，”白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哪怕我知道自己這條命不會擁有太久。”

一葉斂眉，沒說任何。

靈不微有些困惑，她不明白這問題成為問題的原因，換做平時，她不會浪費口舌。

可他快死了。

“善念，妖物，都是沒有意識的，沒有貪嗔癡恨，沒有愛欲喜怒，活著就只是活著本身，就像低等妖物，它們吃人，純粹出於活著本身，它們是生來的惡，哪怕用劍對著它們，它們也不會害怕。”

“這些像風一樣消散沒有痕跡的東西，不屬於人。”

“而你，早在你具有意識之時，就已經脫離了善念本身了，不是嗎？”

白越的瞳孔微微放大。

“你若想稱自己為人，無人可以反駁你。”靈不微歪頭，“你可以靠修為站在陽光之下，你有悲歡喜怒，你熱愛這人間，你和人，還差什麽呢？”

“你在追尋的‘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讓你非人的，是你的惡，你血屠人間的惡，從來不是你的出身。”

“人世生萬物，天道寫下的規則，從來不是一成不變的，天道之所以是天道，就是它是人間大道，而非個人之道。有些人打破規則，有些人隱瞞規則，有些人改變規則，你從善念轉為人就是改變了規則不是嗎？但你改變了規則，卻非要去追求改變前的規則。”

“我不懂。”靈不微用三個字做了結語。

白越的臉色已經白至透明了。

靈不微沒說話，不管白越聽不聽得懂她的話，認不認可她的話，都不重要了。

她默默地往後退了一步。

她這一步，猶如驚醒了夢中人。白越忽然釋然一笑：“原來，是我自己，作繭自縛。”

“謝謝。”

“砰”的一聲，他直直地往後倒去，身體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周圍一片死寂，靈不微對於天道的解釋，是眾人未曾想過的。

他們也從沒思考過自己的道。

修煉，不就是修為提升再提升，一直超過這世間能容納的，再渡過飛升劫難，飛升仙界，變成更強大的存在嗎？

個人大道……誰能有自己的大道？

一葉譏嘲地道：“是我看錯他，我以為他真的憎惡天道，原來給你三言兩語，就能解決。”

靈不微擡眼看過去：“所以一葉大師你的命運又差在了哪裏？你可是，天生佛子。”

“差在哪裏？天生佛子？呵，呵呵呵，”一葉眼神冰冷，“靈施主，貧僧真的很喜歡我們那兩次問答游戲，兩次都是你贏了，對不對？”

他話風轉的太快。

靈不微沒開口。

一葉也不介意，他手中忽然出現了那本圖冊。

而看見那冊子之時，靈不微心中就生出一種異常危險的預感。

先前的圖冊看起來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書，可現在……

“珍寶蒙塵，乃是世間第二可惜之事，世人愚昧，卻占據著這麽美好的人間，是第一可惜之事。”一葉道：“貧僧今日，就要讓這兩件惜事，轉為幸事。”

他一說完，便振袖，將圖冊一展，隨後，密密麻麻的道紋一點點從圖中飛出，那些道紋皆都來源於圖冊裏，現在轉為真正的符文，往眾人的腳下身邊鋪開。

他們本就被一葉控制住了身體，現如今也毫無辦法。

“那玩意兒，竟是個法器？”靈不微有些驚詫。

身後的度九思沈默片刻：“隱仙殿辜負了這件法寶。”

“術業有專攻，本身我們就不擅長陣法，”靈不微傳音道，“再說了一葉這種怪物，懂得更多很正常，咱倆年紀加起來都沒他零頭的零頭大。”

“早就說啦，一葉陣法造詣很深，但我也看不明白這法器，這陣法竟能隨意布置。”

碧落冒了出來，她點評道：“道紋十分覆雜，層層交疊，看出其中一層，又發現不過是表象，表象之下仍是表象，果真精妙絕倫。看來咱們兇多吉少啦。”

“……”靈不微和度九思皆都沈默。

瞬息之間，那金色道紋就將這裏上上下下覆蓋，沒有人身體出現異常，相比先前妖物橫生，修為受阻，現在可以說是平靜。

“貧僧的氣運太差，與度施主兩次問答游戲都輸了，所以這次，貧僧擬定了絕對公平的天道，貧僧未曾作弊，貧僧只是想看看，在失去了天道庇佑後的你，是否還能那麽好運。”

“賭什麽？”靈不微說。

“賭命運，賭天道。”一葉說，“賭註是這裏所有人的命運，包括你我。”

“可你無法操控他們的命運。”

“不，貧僧可以。”一葉手輕輕一指，金色道紋忽然暴起，將一人狠狠裹住。

其餘人瞪大眼睛斜眼看去，只見金色道紋瞬間化作一張大網，將那大乘期弟子狠狠絞住。

幾息之後，那些金色的道紋將人給完全蠶食了，不留一點痕跡。

或許是這短短兩日，死的人太多，眾人竟是沒什麽反應，臉上呈現出一種木然的恐懼。

“輸一次，就殺一個人？”靈不微挑眉。

“貧僧沒有殺他們，貧僧不過是送他們入了輪回，”一葉低垂眉眼，“不過，眾生平等，貧僧送的是……畜生道。”

“咱們先定第一個賭註吧，”他緊接著就將視線轉向了度九思，“靈施主，貧僧覺得，度施主就做這第一位，如何？”

作者有話說:

第一次寫這樣的大長篇，痛苦面具，好難

應該正文還有兩章結束，大綱搞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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