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不微在隱仙殿的時候，就想了很多對付冉白玉的方法，她自認對他了解頗深，但畢竟在他手裏吃過那麽一個大虧，且最後還讓他好好地活到現在，所以也不敢托大，與度九思好生商議了一番。

可冉白玉擁有的那只天道之眼實在是太難處理了，可以欺瞞天道的東西，絕非常人能破解的力量。

如果有神骨，靈不微還能匹敵，可神骨卻落在了冉白玉之手。

在一籌莫展之際，度九思對她談到了隱仙殿的來歷。

霜玄劍當初在嵐州第一次使用之時，雷霆之力就很明顯。

百年前度九思和她的接觸幾乎都是在小輪回之中，所以也沒用過霜玄。

但是靈不微對此並不意外，她只是道：“單單有神罰，不夠。”

“神罰若與天雷結合，便能驅散一切妖魔，只是這點很難，”知道他們在謀劃的度老爺子溜溜達達地靠近，他是飛升的度老爺子留下的分/身，知道的東西要更覆雜，“如果能拖住冉白玉，不讓他發現意圖，完全暴露在天雷之下，成功把握就大大提升。”

“這麽簡單？”靈不微眼睛一亮。

“簡單什麽？！”老爺子一看靈不微這樣子，就忍不住怒了，“這等生死存亡的大事，怎麽可能簡單？冉白玉那樣的邪魔之體，對神罰最是敏感，又是在飛升的生死存亡關頭，倘若發現了，只消將九思抹殺，這神罰便無用了！”

靈不微被老爺子一教訓，立刻乖巧無比。

可她心中也有了計較，要幹擾冉白玉心神，這點她最在行。

兩人擬好計劃後，又因為冉白玉特意示威，便直接離開了隱仙殿。

後來遇上一葉，又見碧落，讓他們的計劃稍稍亂了一點。

可命運無常，誰也不知道在未來到來之前，發生的是好事，還是壞事。

冉白玉煉化了神骨，有天道之眼的協助，一葉為他布下吸收信仰的大陣，殘害了無數修士，獲得了大量信仰，卻……

正是毀在了他的盤算上。

他引來的這雷劫威力一道大過一道，且能讓他毫無抵抗地去吸收，簡直是為度九思的雷罰之法設立的絕妙條件。

紫色電弧到處肆虐，偶有兩縷擦過臉頰，靈不微迎著漫天弧光，她緩緩走上前，蹲下身，將度九思抱在了懷裏。

“九思，我們成功了。”

度九思被她攙扶著站起來，臉色慘白，但氣息不算太亂。

想到他失去的那半顆心臟，靈不微眼微沈，她蓋住他的眼睛：“好好睡一覺。”

“那怎麽可以？”度九思的手擡起，將她的手拽下來，一雙眼睛晶亮地盯著她，“我沒事，倒是三千，吉光劍吸收這麽多的血氣，他很可能控制不住，我們去看看他？”

靈不微點頭：“你等我。”

她一步步向著冉白玉的屍體走過去。

雖然未曾接近，可他斷絕的氣息，空空見底的靈力，無一不在昭顯他的魂斷。

靈不微蹲在他旁邊，用劍尖拂開他的頭發，劍尖一轉，對準了那張緊閉著的臉。

不歸劍在臉部邊緣猛地刺進去，沒有血流出來，反而冒出褐色的膿液。

“這是？”度九思本來不想打擾，但想了想，還是走上前。

靈不微的側臉有一種凜冽的寒霜感，她用劍一點點挑破這張皮，膿液沾了劍身，但粘不住，瞬間落到土地上，發出腐蝕一般的“滋滋”聲。

“這就是他的本體，來自於九幽地底的魔物，如果剝去這層皮，大概是會流著膿液的牲畜模樣，”靈不微道，“認識我的時候，他外形是一只甚為可愛的小狗，天真粘人，加上又救了我，所以哪怕知道他來自九幽，我也把他帶了回去。”那時候眾人都反對，包括宋蟬。

可老頭沒反對，師父只是說，若你想做，且認為這是對的，那就去做。

靈不微當然覺得這是對的。

這根本不是什麽糟糕的事情，不過是收留了一只小寵物罷了。

但這只狗，來到問仙派的第二個月，就化了人形。

第三個月，就拜入門下。

第四個月，就已經和靈不微天南地北的到處跑。

第三年，就屠戮了問仙派滿門。

“我這一生順風順水，但唯有遇見你，跌了個需要用一生才能翻過來的跟頭。”

靈不微語氣淡淡的，她拔出劍，將這具身體往後一踢，看著他的後背，朝著頸部戳下去。

鋒銳的不歸劍往下劃，生生剖開了冉白玉的後背。

一根被魔氣纏繞的長條在後背中翻滾掙紮。

想來強行將它摁進體內，也不是什麽好受的事。

靈不微將神骨撈出來，她嘗試用靈力抹去上面纏繞的魔氣，但讓她意外的是，居然失敗了。

“別急，”靈不微安撫地摸了下神骨，但神骨並沒有被安撫，它充滿了暴戾之氣，它本生於她，可又忘記了她。

“冉白玉吸收神骨，必然是欺瞞天道，想借此只度過九道雷劫就飛升，”度九思低低地道，“他用了大量魔氣來煉化，肯定不容易解除。”

靈不微點頭，她說：“我們先去找三千。”

將神骨緊緊地抓在手中，另一只手與度九思相握，靈不微除去了臉上的易容，在眾人的註視中，一步步走近。

“劍尊，”率先相迎的就是龍躍一行人，看見冉白玉死了，眾人都是心下一松。

而面對靈不微本身，眾人又心情覆雜。

這可是不歸劍尊，當年他們唾罵的女魔頭。

可這搖身一變，竟然成了救世主。

他們都有點臉熱。

有些年輕弟子則是因為見到了只在紙張上記了個名的傳奇人物，耐不住打量的目光。

氣氛稍顯詭異。

仇恨與悲痛，輕松與沈重，種種情緒夾雜在一起，讓周圍顯出異樣的沈默。

靈不微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她好似並不在意這古怪的氣氛，對儲雲容招招手：“過來。”

儲雲容上前，率先說：“三千沒事了，剛剛暈過去的，陳雄在照顧。”

靈不微看度九思，他點頭：“辛苦。”

“我這也是幫我自己報仇，哎嘿，終於把冉白玉弄死了，也不過是不堪一擊。”

靈不微微笑，她握緊了手中的神骨，沒有開口。

可儲雲容是何等人精，一下子就看出來了不對，靈不微眼中，好似沒幾分開心之色？

那笑意是不達眼底的。

“你怎麽了？”儲雲容問。

度九思也察覺到，靈不微的手指冰冷異常。

“我……”靈不微深吸一口氣，“我有一種預感。”

她擡頭看天。

預感？

在這裏的靈不微，一舉一動幾乎都被盯著，故此她一擡頭，旁人也都跟著擡頭，這場面看起來有點可笑。

但沒人笑得出來。

冉白玉死，雷劫理應跟著消失，可天空烏雲未散，天色仍舊昏暗，他們仍舊是借著修士的超絕眼力才能觀察到對方。

冉白玉的死亡沒能更改任何東西。

“第五道雷劫……”靈不微的瞳孔一縮，她猛地回頭。

不知何時，一葉出現在了冉白玉的屍體旁邊。

他雙手合十，遙遙地朝著靈不微行禮：“靈施主，為表貧僧謝意，貧僧願將陣法演示給您。”

一直吊著的大石終於落下。

靈不微竟然松了口氣：“我一直在猜，你會在什麽時候出現，沒想到你一直等到這時候。”

“貧僧猜想，靈施主因為無法吸收神骨，所以對上貧僧，心生恐懼了，是嗎？”

“你對了，但也不全對。”靈不微瞇眼，“不是對你心生恐懼，是對你掌握的力量，對你的未知。”

“我從拿到神骨這一刻才明白，你的目標從來不是什麽幫助徒弟飛升，不是獲得覆活陣法，你從頭到尾的……就是想攪亂這個天道罷了。”

靈不微輕輕開口：“你憎惡人間。”

一葉是佛子。

天生佛子，生來帶有佛性，在九幽大佛塔頂層孤獨而自由地生長，他的使命就是去鎮壓九幽的妖魔。

生生世世，每隔千年，就會步入沒有記憶的輪回。

這是寫在他命運裏的人生，永遠不會打破。

如果他不知道自己的轉世不是輪回就好了。

如果他仍舊像過往一樣去相信自己死亡就能獲得解脫就好了。

一葉似笑非笑地看著靈不微，然後他一拽胸口佛珠串，狠狠往外一甩，佛珠顆顆炸開，在地面彈了一下便往外滾。

因為沾上了血，很快就陷在了汙血中。

“對，貧僧，憎惡人間。”一葉含笑。

碧落和靈不微同時開口：“為什麽？”

“你擁有世間最完美的命運，天生神骨，舉世無雙。你可以飛升，你可以邁向無限光明的未來，你不論做什麽，都能化險為夷，你是天道的寵兒，你當然不明白為什麽。”

一葉捏印，轉瞬所有立在空中的人都被挪到了飛升臺看臺之上。

不論是半步飛升，還是結丹修士，都被他控制得死死的。

他們只能睜大眼睛，被迫看著一葉的表演。

一葉的雙指抵著自己的額頭，他閉上眼，脖子微微後仰：“為什麽呢？為什麽呢？因為我恨這天道不公，我恨我的命！”

他忽然一擡手，指向旁邊成了一灘爛泥般的冉白玉屍體：“你們看看，你們睜大眼睛好好看看！為什麽有些人生來為人，有些人要拼盡一切才能做人！”

冉白玉的身體裏鉆進去一抹綠光，那被靈不微切開的皮肉在緩緩修覆，他死去的氣息再度覆燃。

“天……”儲雲容顫抖著唇，“不會活過來了吧？”

靈不微死死地盯著冉白玉的身體。

他睜開眼。

他站起來。

他的目光投向了靈不微。

然後——

他說：“我以前總是不懂，他為什麽那麽愛你。”

“他對你的愛，夾雜了貪婪，欲望，渴求，嫉恨，愧疚。”

“雖然覆雜，但仍然是愛。”

“直到我見到你。”

他對靈不微伸出手：“我是善念，但我也是人，我對你只有一種愛，靈不微，我只是單純如一地愛你。”

他不是冉白玉。

他是白越。

作者有話說:

好想再怒碼六千寫完啊，明天直接請假不上班了【癱】不然睡不好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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