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片刻，接二連三的消息砸得靈不微都有些頭暈目眩。

仙？這世上怎麽可能有仙？

她距離仙也就一步之遙，可就是那一步，差點要了她的命。

氣氛太過緊張，也就無人意識到，周遭溫度在布鳴說出這話後，明顯降低了幾分。

虛幻的青影滿臉溫和，就連嘴角上挑的弧度都沒有變過。

可註視著那條巨蟒的眼神稍顯冰冷。

“你的意思是，萬人坑也是盟主要你做的？他幫你瞞過了天道？”景袖連連逼問，“他也是妖？”

因著布鳴設下的禁制，內裏的一點風聲都透不出來。

竊竊私語聲在背後響起，因著這事情鬧得太大，太玄奇，又涉及到了仙盟分部的大小主管反目成仇，哪怕宋蟬在，年輕弟子們也停不住議論。

宋蟬等得有些焦躁。

也是此時，他驀然發現，愛看熱鬧的靈不微，竟是到現在都沒有趕過來。

眉心重重地一跳，他擡眸看向大門，周身靈力湧動，而後想要像上次闖入布鳴的房間裏一樣，直接闖過布鳴設下的禁制。

可一股巨大的力量反彈過來，血腥味湧進口裏，宋蟬目露忌憚。

布鳴房間的那個禁制，與這個比起來，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

他的硬闖自然也驚動了布鳴。

布鳴舔了舔唇，他沒回答景袖的話，而是扭頭，看了眼大門，眼神染上戾氣。

“你不用知道這麽多，”他說，“到了地獄，你自己去琢磨答案吧，我很快就會把宋蟬，還有你那個好姐妹送下去陪你的。啊，我都忘了，你娘也在地獄裏等你吧。”

說到景袖娘親，布鳴露出了一個回味無窮的表情，下流極了：“你別說，哪怕過去這麽多年了，我還記得你娘那細皮嫩肉的身子，嘖嘖嘖……”

“你去死！”景袖猛然從地上爬起來，身上的靈力呈現出如墨一般的暗黑色，她失去理智地沖了上去，“我要你去死！”

布鳴不僅不退，反而高興地迎了上去。

“你以為毀了我的神魂就能打敗我了？我有千年修行，哪怕是□□，都夠你這小賤人喝一壺了！”他哈哈大笑，一把卷住景袖的身體，長尾將她抓至天上，而後往下狠狠一摔！

靈不微一揚手，手中腰帶就化作銀鞭，飛了出去。

可銀鞭並未離開芥子空間，就被人抓住了，重新化作了軟軟的腰帶。

度九思道：“不微，先別急，仙盟盟主出手了。”

景袖的身體摔到地上，身體卻從布鳴的桎梏下，忽然消失了。

嗯？

布鳴的眼睛狐疑地轉來轉去，他可以確定景袖完全不是他的對手，難道還有什麽底牌？

“出來！”他怒吼，昂揚的蛇頭四處掃動。

“仙盟盟主不是布鳴這夥的？”靈不微奇怪，根據布鳴的話，她已經將仙盟盟主當做一個坑蒙拐騙的妖物了。

度九思則是低下頭，去看手裏的腰帶。

淺綠做底，銀紋裝飾，這條腰帶有種簡單素雅的漂亮。

觸感細膩溫軟，有一種相當熟悉的感覺。

他走神這會兒，被靈不微註意到了，她奇道：“你怎麽了？我腰帶有問題嗎？”

“我在想，”度九思擡頭看靈不微，“不微，你為什麽不問我，我是如何在仙盟盟主一出手，就覺察到的？”

靈不微一楞。

初遇度九思的時候，因著他身上病弱到極致的死氣，加之他不經常動手，她感覺不出他的修為。

可經歷的事情多了，尤其是雲州城主一事，她也估摸出來了度九思現今的修為。

約莫也在元嬰境。

並不是多麽高深的修為，可他很多判斷都超過了這個境界。

“那你為什麽不問我，我毫無修為，又是怎樣知道對付妖物的呢？”她反問。

度九思：“自然是因為你百年前修為不錯，有很豐富的經驗。”

說到這裏，度九思楞住。

靈不微……在百年前是認識他的。

“九思，”靈不微眼神覆雜地看著他，“你雖失憶了，但應該是清楚自己未失憶前的修為吧？”

度九思當然知道。

他只失去了十年記憶。

“原來你知道，”他好笑地搖搖頭，是自己誤會了，他以為自己幻化了姓名和容貌，還隱瞞了修為。

他又奇道：“可我不過是合道境，布鳴卻說仙盟盟主已經飛升，按理我根本不可能探知他的動作，可在那瞬間，周圍細微的靈力波動，瞬間被我捕捉到。”

靈不微眼神覆雜地看著他：“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失去的記憶只有十年，所以修為也沒增加？”

什麽意思？

度九思說：“百年前，我難道不是……合道境大圓滿？”

合道和大乘同屬上三境，可因為大乘境實在是太難越過，度九思已在合道境大圓滿困了近百年。

他的劍法日益精湛，甚至可以越階殺死大乘境的修士，可自己修為卻怎麽也不能提升。

他不相信自己會在十年內越過。

結果靈不微對他搖搖頭。

度九思皺眉：“我居然跨過了合道境大圓滿嗎？那我其實是從大乘境掉下來的？”

“不是大乘境，”靈不微居然再一次否認了他的說法，“九思，我們在人世度過了十年，但我們同時入的小輪回，在內已經歷十世輪回。”

“我們分別之前，你已經是半步飛升。”

半步飛升其實準確的說，不算是一個境界，因著過往越過大乘境，就能直接飛升。

但因著仙界與人間的通道關閉，許多人境界已過大乘，卻無法飛升，便稱之為半步飛升。

度九思的父親是。

靈不微也是。

“小輪回是不是傳說中九死一生的輪回秘境？”度九思忽然問。

靈不微點點頭：“是，我倆倒黴，不知為何被卷了進去，好險才撿了一條命回來。”

其實不算好險。

那十世輪回，她過得還蠻開心的。

靈不微一邊為他解釋，一邊分心觀察外界變化。

她沒太在意此事，雖不知度九思為何失去跌落到了元嬰境，可失去了修為也擁有敏銳的危險感知度，也很正常。

“那你知道我的傷，我的失憶是源於什麽事情嗎？我以為我只有合道境，所以遇到丟了半條命的危險也很正常，可半步飛升，”度九思好似有點迷茫，“不微，誰能殺死半步飛升？”

靈不微聽到這話，轉過頭來。

她唇角繃緊，道：“我不知道，我……你沒赴約，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何事，我自己也自顧不暇，沒時間去尋你……”

何止是自顧不暇。

靈不微忽然想到，有沒有可能，在他們相約的那個夜晚，度九思身受重傷，險些丟了半條命。

而她則是心神大損，自覺世間再無任何事情可以牽掛，提了劍去找了冉白玉。

他並沒有失約。

他們只是錯過了。

靈不微忽然有點難過。

她心底深處，對於度九思未來赴約的那點怨氣忽然就消散了。

自己本來就該相信他會來的啊。

靈不微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往腦袋裏鉆，度九思心神一緊。

合道境的他要經歷小輪回，一定是難比登天的事情，所以靈不微的修為絕不會比他低。

且就算度過了小輪回，能一下子進入半步飛升，也相當艱難。

除非……與他一同度過小輪回的人，本身就是——

半步飛升。

問仙派上上下下，或者說，整個修真界上上下下，半步飛升的普通弟子，而非長老，只有一個。

不歸劍尊。

度九思攥緊了手裏的腰帶，他忽然覺得喘不過氣來。

那些記載著問仙派滅門歷史的文字忽然闖入眼中，過去冷冰冰的文字，現今卻成了一幅幅的畫面，在腦海裏閃現。

不歸劍尊，天生神骨……

飛升失敗，屠戮滿門……

無盡血色在眼前蔓延，度九思心口一窒，他從輪椅上站起來，朝著靈不微走了一步，就痛苦不堪地跪了下去。

靈不微一驚，抱住他：“九思？！”

無數畫面在度九思腦海裏閃現，支離破碎的片段就像是水裏的倒影。

度九思想撈起所有的碎片，可終究失敗了。

回憶的碎片只在腦海裏亮起了一隅。

“你真的要回家去了嗎？”比現在看著更靈動跳脫的靈不微出現在了記憶裏，他看見了她臉上從未見過的惴惴不安。

他也看見了在靈不微對面的男人，那是……

百年前的他自己。

“嗯，”他看見自己冷淡地應了一聲。

“這樣啊，”少女的臉上難掩失望。

當年的他沈默，隨即伸出手，摸了摸少女的頭：“保重。”

他轉身離開。

“餵！”少女在背後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終於沒忍住，喊了出來。

他停住腳步，微微側身，聲音有種壓抑的平靜：“還有事嗎？”

“遇雪山頂！我們在遇雪山頂再見好不好！我馬上就可以飛升了，我可以去找你了！”少女聲音明亮極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神采飛揚。

度九思看見自己沈默半晌，一直等到少女臉上的光彩黯淡下去。

“好，我來接你。”他終於轉過頭，神情仍舊是克制的，可眼中的解脫與喜悅還是躍出眼底，“不見不歸。”

不見不歸。

少女黯淡下去的眼睛重新燃燒。

他們交換了一個擁抱。

那是他們的約定。

度九思最後也沒去的約定。

“不微，”度九思猛地瞪大眼，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他死死地扣住靈不微的手腕，斷斷續續地道，“遇……雪山……遇雪山……我們是不是約在了遇雪山頂？”

遇雪山頂。

這名字終於跨越了百年時光，再度來到靈不微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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