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從何說起。

一定要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叫他編不出理由才是。

靈不微心裏琢磨了一套又一套，都沒想出來，便聽度九思開了口——

“我是不是認識你？”

嗯？

靈不微腦海中的棋盤因為這句話散得七零八落，她不可思議地反問：“你問我？”

度九思衡量再三，決定將自己發病的原因和盤道出。

都是因為靈不微身上的傷。

指尖的血點，靈不微倒也察覺到了。

可脖頸處的傷疤……

靈不微當著度九思的面，彎起胳膊，反手去摸頸後位置。

度九思移開視線。

“沒有啊？你是不是在誆我？”靈不微瞇眼，滿心疑慮。

“不可能！”度九思難得語氣重了一點。

櫃門內昏暗，若是常人眼花便就罷了，可以他的眼力，絕不會看錯。

他將自己先前未說出口的話說了出來：“那是一道劍痕，來源於天品靈劍，旁邊有腐蝕的痕跡，我絕不會瞧錯。”

度九思見到靈不微瞇起來的眼睛，才反應過來：“你詐我？”

靈不微聳聳肩：“不，只是想確認一下你話中真偽，因為，確實沒有那道疤。不信你自己看。”

她作勢要坐在床邊，解開衣裳，就見度九思一擡手，用靈力封了她的動作：“不用，我信你。”

靈不微意味不明地笑笑：“我也信你。”

這話是什麽意思？

像是察覺到了度九思心中疑惑，靈不微解釋：“我信你確實瞧見了，我的後頸處有一道天品靈劍的疤，只是疤痕後來消失了。”

“你知道原因？”度九思道。

“或許。”

靈不微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她的脊椎，便是那根神骨。

後脖頸處的天品靈劍傷痕，應當是百年前留下的，只是歲月漸長，因著神骨的作用，消弭於無形了。

只是過往從未有人可以在她身上留下傷痕，靈不微的神情有些微恍惚：算起來，她自打醒後，背後的這根神骨，再也沒有過異常。

就像它只是最普通的一根骨頭一樣。

是因為她靈力盡消了嗎？

度九思看出她不想提此事，便道：“那你知道我緣何，一見你傷口便昏迷嗎？”

“你自己的事情，為什麽要問我？”靈不微眼神古怪，“你相信我的話嗎？”

度九思點頭。

靈不微笑了：“可我確定我不認識度九思。”

度九思垂眸，睫毛濃如蟬翼，輕輕顫動了兩下。

從靈不微的角度看上去，他顯得有幾分……失望。

靈不微道：“我確定我不認識度九思，但我不確定，我認不認識你。”

他擡起頭：“什麽？”

靈不微俯下身，她和他的臉近在咫尺，可以清晰地看清那蟬翼般的睫毛，到底有多少根：“識微？”

度九思一怔：“什麽？”

疑惑從眼中一劃而過，眉頭不自覺一跳，神情迷茫不似作假。

靈不微臉上的笑容淡去了：“你不知道識微？”

度九思搖了搖頭。

靈不微靜靜地盯了他一會兒：“你昏迷之後，拉著我，叫了這個名字。”

“我曾化名識微。”

“度九思，你確定，你不知道識微嗎？”

度九思坐在床上，面色蒼白若紙。

他擡起手，像是要抓住什麽。

黑發散下來，有幾縷落在他空空的手心。

“你的意思是，我曾經幻化了我的容貌和姓名去接近你？”度九思不蠢，結合靈不微前面的那句“我不認識度九思，”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面露痛苦：“我無法確定你話的真假。”

靈不微轉身就走。

度九思猛地攥緊了她的手腕：“等等。”

她回過頭。

“我……”他就像是被逼急了，眼角都暈出一片殷紅，“我有十年記憶，是空白的。”

靈不微啞然。

她早就從他那些意思奇特的話裏，察覺到了這一點。

但聽到他承認，還是失語半晌。

她輕聲開口：“十年空白，恰好與我有關的十年？”

度九思沈默不言。

“那你想記起嗎？”靈不微又問。

度九思看向她：“我……我想，但我……”但我嘗試過許多遍，始終得不到結果。

可他話沒說完，靈不微直接打斷了：“算了，那十年記憶，沒必要找回來，也算不得上什麽重要的記憶。”

“就當我們新認識的吧，”靈不微像是完全不被他失憶的事情所困擾，“畢竟咱們認識的這段時間，我又救了你的命，還是兩次。”

度九思仰頭，額前的碎發有些亂，他的眼神無辜極了。

“既然欠了我，就要還債，不如幫我找到我的靈戒吧，”靈不微俯視著他，神情有些模糊不清，“既然那十年空白蒼茫，那就再用新的十年填滿它。”

靈不微轉身就走。

度九思想開口叫住她，但最後仍沈默了。

若那十年記憶是不重要的，他為什麽看見她受傷，身體會不由自主地做出反應？

他中的毒，他失去的劍術，都是那段不重要的記憶中的嗎？

……

三千在外左右徘徊了一陣子，最後靠著門蹲了下去。他想要闖進去，又不敢。

苦苦熬了好一陣子，終於聽見緊閉的門開了。

“主人，靈前輩，你們聊完了？”三千一躍而起，見到面色古怪的靈不微，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拘謹。

“進去吧，”靈不微揚揚下巴。

三千連忙奔進了房間，卻見度九思面色古怪，怔怔然，靠在床上。

三千幾乎沒見過這樣的度九思，連忙上前，小心道：“主人，怎麽了？是不是……是不是靈前輩責怪我們了？我……我再想想辦法，和她好好道道歉。”

度九思視線微動，側目看他。

“都怪我，沒準前輩要被我氣走了，”三千還在碎碎念，後悔不疊，“就算不為了你的身體，我也得求她的原諒，萬一她走了，我連道歉都找不到地兒了。”

“她不會走。”度九思輕聲說。

“啊？”

“收拾一下，我們去嵐州，不，或許該說，嵐都。”

度九思閉上眼，像是有些疲倦。

三千期期艾艾了兩句，見度九思不想再提，一頭霧水地離開了。

靈不微出了院門，從懷裏掏出了那枚放著九幽湖底蓮花花瓣的盒子。

煉制後的花瓣，與她的靈戒有一樣的氣息，不僅如此，上面也有馥郁的靈氣，難怪醜猴子將它藏在枕頭下面。

只是這花瓣，比起她的靈戒，便是螢火之於皓月了。

度九思，晏知……

靈不微心事重重地往外走了兩步，見一人影靠在墻上，奇道：“你怎麽還在？”

宋蟬笑了：“姑娘，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要同你和你的主人商量。”

城主府客廳。

靈不微，度九思，三千，共坐一堂。

三千的頭左右擺動，他覺得靈前輩和主人氣氛仍舊有點奇怪。

“看什麽呢？小朋友專心點，”靈不微察覺到了三千的異動，點了一下他。

臉一紅，三千眼巴巴地道：“靈前輩，你還生我的氣嗎？”

“漂亮貌美又無敵善良的我，怎麽可能生你這個小朋友的氣？”靈不微笑瞇瞇的，“你問問你主人，我會生什麽都不知道的笨蛋的氣嗎？”

什麽都不知道的笨蛋。

度九思擡眼，隨即點頭：“對，因為笨蛋會自省。”

靈不微驀然笑了。

度九思神色也緩和了下去。

三千立刻就覺得兩人之間那古怪的氛圍消散了，他以為是因為靈不微不生他的氣，所以心態平和了的緣故，立刻歡喜了起來。

不多時，宋蟬進了廳內。

失去了主人的城主府，因著靈不微他們在，倒也沒人敢造次，但陸陸續續的，下人幾乎都跑光了。

“新的城主選了嗎？”度九思問道。

仙盟接管了此處，新城主也交給了他們處理。

“城中百姓倒是給出了一份名單，最後結果應該還要再等等，再不濟就派仙盟駐下，”宋蟬道，“時下妖物猖狂，城主之位最好還是交給有修為的人。”

度九思點點頭，沒再多說。

宋蟬則是順著話道：“我知道三位修為高深，先前多有得罪，是因外門弟子良莠不齊。盟主得知之後，特意派我來，想要邀三位一同除妖降魔。報酬是絕對少不了的，盟主願意以百顆上品靈石相邀。”

靈石，內含豐富靈氣的石頭，分上中下三品，上品是靈力最精純的。

以現在這世道，百顆上品靈石確實是不小的手筆。

靈不微挑了挑眉，她不想管什麽仙盟，她只對自己的靈戒感興趣。

可說這話的人是宋蟬。

她可以不打擾宋蟬，但她也見不得他有麻煩。

“什麽妖物？你解決不了嗎？”她輕飄飄地問。

沒什麽關心的味道在裏面，倒覺得只是隨口一提。

宋蟬搖頭：“我們有一位元嬰長老在那裏，已經向總盟求救，估計不是什麽好處理的角色。”

元嬰。

靈不微頷首：“不去。”

修仙共分九境。

上三境：合道，大乘，飛升。

中三境：元嬰，出竅，化神。

下三境：煉氣，築基，結丹。

一百年前的宋蟬就已經是化神境，元嬰與其同屬中三境，可實力卻是一個天一個地。

那地方的元嬰境還活著，還能向總盟求救，必然威脅不到化神境。

靈不微不願意管，再說了——

“宋長老，您瞧瞧，我的主人，這麽慘淡的臉色，就知大病初愈，”靈不微看似很誠懇，“我們家的小朋友，膽子比雞還小，就知道背著劍裝威風。”

“至於我，我只有美貌，但美貌不能殺人，很可惜，更管不了元嬰境仙人的事情，您懂嗎？”

宋蟬目光掃向度九思。

度九思平靜地像是沒聽到這些。

掃向三千。

三千已經羞愧地低下了頭。

奇特的“主仆”三人。

宋蟬神情不變，再度勸道：“其實是我們盟主，很想要與三位結交認識，此行前往嵐都，有直接通往仙盟的傳送陣，所以才邀請三位一起。”

嵐都？

靈不微驀然擡頭：“你再說一遍？要去哪裏？”

“……嵐都。”宋蟬楞了楞。

靈不微側目，見度九思也將視線投了過來。

深吸一口氣。

靈不微看著宋蟬的臉，破天荒的，頭一次信了“緣分”兩個字。

“好。”她說。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

終於寫到嵐州卷啦。

男二加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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