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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羅之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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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之巔,夜宮之上,籠罩著一片濃密的烏雲。大漠尤其幹旱,幾年未曾下雨,雲翳沈沈,僅添幾分悶意。荒無人煙的塞外,到處充斥著死氣。灰暗的天邊,倏爾掠過一群烏鴉,叫聲尤為淒涼。

幽深黑暗的地牢內,微薄的空氣中夾雜著濃厚的血腥味。深處依稀透著亮光,染血的鎖鏈穿過肩骨,疼痛遍及每一寸肌膚。

在這樣一個幽閉無聲的地方,竟赫然坐著兩個人!其中一人似乎早已習慣這樣的酷刑,只是靜坐在一旁;而另一人卻癱倒在地,呼吸越來越微弱。

“想不到你也進來了啊。”靜軒擡頭望著不遠處的天窗,低低說道。

聽罷,那個躺在地上的人吃力地擡起頭,嘴角露出一抹蔑笑。那——竟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白夜宮的蒼羽領主,白覆!

“怎麽,不習慣有人在?”他冷聲諷刺。

“那倒不是。”靜軒淡淡搖頭,“只是沒想到,你會不要命地去行刺宮主。”

白覆恨恨地咬牙,咄道:“那個老狐貍!若不是他給我下了金蠶噬骨,我早就和他同歸於盡了!”

“金蠶噬骨啊……”靜軒兀自一嘆,“沒想到連這個都用上了,這可是西域的神藥呢。”

白覆緊咬著嘴唇,還未開口,忽覺心口一顫,唇間迸發出一聲嘶吼。

“啊啊——!”

他的聲音嘶啞,像是好幾日未進水,慘烈的吼叫毫無保留地道出了他的痛苦。

“你盡量將真氣保留在心肺吧,至少不會死的那麽快。”

“不用你可憐!”白覆扭曲著身子,怒瞪著對面牢房中的靜軒,“我不會死在這裏的!在殺了宮主之前,我不會死的!”

是的,他的覆仇計劃僅剩最後一步了。在目標達成之前,他決不會死,決不會!

“求生意志是不錯。”靜軒低低一笑,悠然道,“好歹有個伴兒,要不我們比一比看誰堅持的久?”

“哼。”白覆嗤笑一聲,“你分明也要死了,怎麽還這麽從容?”

靜軒緩緩靠在墻上,雖然疼痛至極,他的臉上卻露出安然的微笑:“想不到師弟還真成功了啊。鼎盛一時的白夜宮,終究落得如此境地。”他徐徐閉上雙眼,“不過啊,知道她沒事,就好了。”

“真是愚蠢。”白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既然那個女人已被救走,你怎麽還留在這裏?”

“我也想走啊。”靜軒攤開雙手,悲哀道,“可是過了這麽多天,我早就沒有力氣了。”

“愚蠢至極!”白覆不由謾罵,“明知道就算回來也不會有好事,還是聽信了宮主的話,你可真是我見過的最蠢的人!”

“蠢不蠢不要緊,反正都快死了。”靜軒泰然一笑,“只是啊,希望有人來救你。”

白覆微怔,繼而厭煩地望他,“不會有人來救我的,我也不需要人救。”他玩味兒似的瞥他一眼,“該被救的人是你吧?那個女人不是知道你在這裏麽,她為何不來?”

靜軒沈默片刻,聲音中是無盡的釋懷:“我早就被救了啊。早在十年前,我就被她救了。但是你沒有,你還是——被仇恨沖昏了頭腦。”

言罷,他轉頭望著少年憔悴的面孔,神色哀然。

“休要指責我!”白覆狠狠地咄了一句,接著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將他從蠶食得體無完膚,“啊啊啊啊——!”

他的身體因痛苦而扭曲,蜷縮成了一團。望著他極為痛苦的表情,靜軒不忍地說:“你過來,我為你運行真氣。”

說罷,他一步一挪地向著白覆移去,隔著牢房的欄桿向他伸手。盡管他的體內並無金蠶噬骨,但連續多日未得進食,再加上穿肩的疼痛,已讓他有些神志不清。他咬著牙,竭力維持神志,任憑鐵索撕咬著他的肩膀,也不吭一聲。

“你瘋了!誰要你幫!”白覆不可思議地擡頭,大怒,“你這個瘋子,你不疼麽?!”

“疼啊。”靜軒輕笑著點頭,“不過,應該比你好點。”

此時,他的身體已緊貼著欄桿,用力將手向前伸,“你坐過來。”

白覆頹然倒在地上,紋絲不動地叫道:“我不需要你的幫助,別跟我假惺惺!”

靜軒不理睬他的怒然,只淡定道:“我幫你運功之後,可以護住五臟六腑,至少還能再撐一段時日。”

“我不要!”他固執地扭過頭去,身體蜷曲,“我才不要你的施舍,我不要!”

靜軒苦勸無果,只好癱坐在原地,喃喃道:“你什麽時候才可以放下呢,你不是只有十幾歲麽?”

“我不會放下的!”白覆咬著牙,尖聲厲喝,“我這輩子都不會放下的!”

是啊,堅決不會放下!他的身上,背負的不是一條人命,而是整個白家!

為了覆仇,他已滿手血腥;為了覆仇,他已付出所有。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八歲。從八歲開始,他就決定,一定要手刃仇人,一定要血洗白夜宮!七年的努力,七年的折磨,他再也回不了頭了!

“你……”

未待對方說完,他再次大吼:“我背負著白家上下幾十條人命,你當我鬧著玩兒的麽?!”

熊熊的覆仇之火在他的胸口燃燒,直灼得他喘不過氣。他的目光在驟然間由無神變成了憤恨,令靜軒為之一震。

望著他因憤怒而扭曲的臉,靜軒不由嘆了口氣。他倏然擡起頭來,不可思議地望著黑暗的前方。

地牢的門口,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不,是三個。

莫非——分教派來了人手?

他早已失去辨別的氣力,只是安靜地在原地。與死亡如此接近,他竟然,半點恐懼都沒有。

他淡淡一笑,擡眸望著遠處,卻在看清那急速奔來的人之時,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你、你……”

最先沖進來的,並非魔教的殺手,而是一個面色蒼白的黛衣女子。一個,他再也熟悉不過的女子。

“你……怎麽來了?”他神色一凜,難以置信地喚道。

萬容已經死了,那面前的人,是真實的?還是——他在做夢?

聽見他的聲音,素清再也支持不住,步至牢房之外時,早已淚流滿面:“我來……救你。”

他先是一怔,目光中閃過一絲溫柔,而後責備道:“你怎麽又回來了?斷然跑來,若是出事……”

“不會出事的。”素清打斷了他,“我們已經殺了魔教宮主,不會再有人來了。”

聞言,靜軒松了口氣,卻驚然發覺不遠處的白覆,在剎那間面露兇光:“你說什麽?你這女人說什麽?!宮主死了,他死了?!”

他瘋了似的大叫,震得素清一楞一楞,目光驟然嚴厲:“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白覆像沒聽見似的,不顧身上的傷,大叫道:“你們怎麽可以殺掉宮主?!在我動手之前,你們怎麽可以殺了他?!你讓我怎麽去報仇,你讓我找誰報仇?!”

素清怔怔不言,惑然道:“你……在說什麽?”

“誰讓你們動手的,誰讓你們動手的?!”

憤恨到了極致,他竟眼噙淚水,不住地抽咽。素清不解,忽聞後方傳來一個聲音,輕微但卻沈定:“果然啊,果然是這樣。”

循聲望去,在黑暗之中,一個霜衣女子正徐徐走出,身後還跟著一個佩劍的藍發青年。白覆聞聲,吃力地坐起來,扭過頭去,望著面前之人,雙瞳霎然一凝,臉色蒼白地大叫:“你——你怎麽沒有死?!你不是死了麽?!”

“是啊,我死了。”回心摸摸腦袋,沖他微笑,“可是我又活了。我要活著,來救你。”

“救我?”這一番話在他聽來極為可笑,身子驟一抽,“我要殺你,你卻要救我?哈哈,你是腦子被打壞了麽?”

盡管鎖鏈牽制著他的胸骨,他仍在不停地發笑,笑到最後甚至有些癡狂。他越是疼痛,就笑得越癲,仿佛早已精神不正常。

“很好笑麽?”回心面不改色地望著他,一字一頓道:“白洛。”

聽到這個名字,白覆的笑聲戛然而止。他警惕地擡眸,不可思議地盯著面前之人,一言不發。

“白洛,是你的名字,對吧?”回心用鑰匙將牢門打開,一步步向他靠近,“還真是費神啊,畢竟是七年前的記憶,總算是想起了你的名字。”

少年咬著嘴唇,伴隨著她的靠近,身體慢慢向後挪。

“爹與我說過,白家一共有四個兒子,最小的一個叫白洛,七年前只有八歲。”她不緊不慢地走近,神色鎮定,“師父說過,在七年前白雲山莊的慘案中,並沒有發現孩子的屍體;而晨泠說,最後那把火,不是他們放的。”

她取出一把短劍,猛地發力一劈,將少年肩上的兩條鎖鏈橫空劈斷,擡手將他扶起:“當年,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人沒死。聽了你之前和我說的話之後,我可算想起來你是誰了。白家的四少爺,對吧?”

白覆不安地扭動身軀,卻無法動彈,眼中是滿滿的殺意:“就是你!七年前的災厄,就是被你帶進來的!當年你沒有死,現在你卻又沒有死!你就是災厄的罪魁禍首,爹和娘,還有哥哥們,全都是被你害死的!”

“是啊,的確是因為我,才讓魔教得了可趁之機。”回心不置可否,眸色毅然,“但是,殺了我,你就滿足了麽?”

她接過晨泠遞來的藥箱,在少年的雙肩各施一針,繼而迅猛一拉,將兩條穿骨的鎖鏈從他的身體中齊齊拽落。

白覆痛得低吼一聲,面上抽搐,但很快便是放松後的沈重呼吸:“若不是因為你,他們都不會死!就是因為你這個災星,白家只剩我一人!他們全都死了,全都死了!為什麽你反而活著,為什麽你沒有死?!”

他的聲音愈發響亮,撕心裂肺地大吼,不覺帶著哭腔。回心從容地替他療傷,笑:“是啊,為什麽我沒有死呢?之前,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不過現在,我算是明白了。”

“因為我是來救你的。因為你會走上這條歧途,所以我沒有死,我來救你。”她倏然擡頭,一改以往的散漫,“我呢,不是什麽大俠,但見死不救這樣的事,任誰都做不出來吧?”

“救我?!哈哈哈哈!”白覆的眼神近乎瘋狂,“我告訴你,除非你死了,否則我永遠不會停止覆仇!我要殺了你,替他們報仇!”

憤怒的火焰幾乎要將他整個人燃燒。他吃力地坐定,想要擡起手,卻使不出半分力氣。

“這不過是你的借口吧。”她低聲嘆了口氣,“你殺了那麽多人,只是想彌補心裏的那塊空缺罷了。你的覆仇之路早就走歪了,你心裏想的根本不是覆仇,你爹你娘你哥哥全都是你的幌子;你真正想的,只是多殺一些人,多給別人帶來不幸而已。”

她一邊給他包紮,一邊施針讓他維持神智,“因你八歲就沒了家人,你希望被人關愛,卻沒有人肯關愛你。所以你就開始覆仇,不,是頂著覆仇的名義去殺人,讓別人也嘗到和你一樣的痛苦。”

“真是諷刺啊。你曾經最愛的父母、哥哥,現在完全變成了你行動的幌子。你不過是在殺人罷了,有一些被你殺掉的人和你的覆仇完全沒有關系,你卻都說是在覆仇,你只是想報覆這個世界,僅此而已。”

白覆動彈不得,但仍拼命地扭動身體,想要掙開她的束縛:“你胡說!你胡說!我就是為了替他們報仇才拜入魔教的,你胡說!”

“如果我是亂說的,為什麽你現在這麽不自在?”回心沈定地望著他,“當年屠殺白雲山莊的,是一個叫明姬的人,你卻把魔教宮主也列入你覆仇的名單裏,這又是為什麽?難道不是因為,這個人一直讓你遭受酷刑,所以你恨她,想要殺了他麽?”

“你亂說!”白覆大叫著打斷她,“白夜令是宮主給的,殺他是天經地義!”

“那晨泠的師父呢?他根本沒有參與當時的屠殺,你為何也要殺他?”她利索地將銀針從他的頭頂拔出,“你殺掉他,只是因為他是個容易下手的對象吧?”

銀針拔光之後,他的身體開始亂動,驚慌地叫道:“你、你胡說!你再亂說,我就殺了你,讓你給爹娘陪葬!”

“白洛!”回心按住他不停亂動的身體,直視著他的眼,“與我回去吧,你……不過十五歲,應該過上正常的日子。”

白覆嘶叫著挪動身體,避開她的目光:“我憑什麽要相信你?!是你害死他們的,我憑什麽要相信你?!”

他不停地掙紮,而後竟倒地抽搐,眼神渙散。回心一驚,慌忙斷上一脈,聞靜軒道:“他中了西域的金蠶噬骨。”

“……什麽?!”她不由一怔,擡手捂住嘴巴。

金蠶噬骨——這個名字,她僅是在醫書上讀到過,從未親眼見過。

那是西域流傳的至毒,通過金蠶操縱人的身體,而蠶蛹在生長過程中,會給中蠱之人帶來劇烈的痛苦——直至死亡。

“他……怎會中這樣的毒?”

靜軒被素清攙扶著從牢房中帶出,虛弱地解釋道:“宮主在白覆剛剛拜入白夜宮時,就將金蠶卵給他餵下。宮主有控蠱的秘方,一直讓金蠶沈睡,直到幾天前,在白覆想與他同歸於盡時,才將金蠶激活,控制他的身體。”

她徐徐將手從少年的腕上移開,臉色慘白地喃喃道:“他的身體……竟然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

先前由於邪功的摧殘,導致他的經脈紊亂,而今加上金蠶的蠱毒,以及多日食物的缺乏,這個少年的身體,早已不能再拖,片刻即死。

她擦了擦汗,施以七十二枚銀針,暫時鎮住白覆體內的金蠶,而後小心翼翼地將他從墻上拉起,盤腿坐於其身後。

“你想幹什麽?”晨泠見狀,隱隱感到不好,緊張地問。

“現在不在塵音谷,沒那麽多藥材,只好先以身過毒了。”說話之時,她已然開始運行真氣。時隔七年,第一次運功,不知會不會出什麽差錯。

“你這個瘋子,別碰我!”白覆驚慌地大叫,卻分毫動彈不得,“我才不要你過毒,我才不要你救我!你這個瘋子,你給我去死!停手!”

回心像沒聽見似的,反而笑笑說:“放心,我是大夫,死不了。”

她還未開始運功,只覺手臂被人忽地一拎。擡起頭,竟是晨泠將她拉了過來,毅然道:“回心姑娘,金蠶噬骨的毒性你不會不知,你是瘋了麽?”

“沒有。”她決然搖頭,“他的身體不能再拖,若我以身過毒,至少能保證或者回到塵音谷。師父還在那裏,肯定會有辦法。”

“不行!”晨泠斷然拒絕,“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可眼見你做這樣的事?堅決不行!”

白覆順勢向旁邊挪去,邊挪邊罵道:“你這個瘋子,我才不要你救!你趕快給我滾,否則等我好了,一定殺了你!”

他的臉色愈發蒼白,氣息漸弱。回心趕忙撲到他身前,探向他脖間,厲聲道:“出行時我什麽藥材也沒帶,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他死?”

晨泠面不改色,鎮靜道:“漠北城那裏有藥鋪,會有你要的藥材。”

“我怕來不及……”

話未說完,只聽外面驟然傳來一聲劇烈的爆炸,震得他們險些跌下。爆炸聲如雷貫耳,可怕到了極致。

“發生了什麽事?”素清驚慌地望著窗外飄起的硝煙,“莫非,魔教又來了殺手?”

“可能是分教的人。”靜軒虛弱地答道。

晨泠立即上前,一把將白覆扛了起來,轉頭與回心道:“回心姑娘,我們快點走吧。不管怎麽說,先離開這裏。”

回心正在猶豫,耳邊聽得外面又是一聲巨響,繼而是第三聲第四聲,接連不斷。心知不能再拖,她只好點頭,應:“那聽你的,我們趕緊回漠北。”

作者有話要說:看吧。。我果然是親媽白覆小子不會炮灰的><我的完結綜合癥好嚴重。。。不過還好不再卡結局了 傷不起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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