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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傷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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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回心催了半天,素清終於決定第二天一早離開。

兩人本就不準備常住,行李簡簡單單。素清提前將行李放上了馬車,剛一回去,只見一個小道士正端著飯菜向著她們住的地方走。

素清想了想,還是沒叫住他,可下一秒她就悔青了腸子。

只見那小道士以飛快的步速走到回心坐的桌子前,將盤子放下,看也不敢看回心一眼,然後再飛快地轉身離開。

可他還沒走,就被回心攔住了:“我能問個問題麽?”

她難得禮貌得很。小道士紅著臉,低頭不敢看她,支支吾吾說了一堆。回心沒聽清,道:“說清楚點。”

素清曾提起過,若她不說話,肯定早就嫁出去了。她不算美得驚艷,但十分養眼,五官玲瓏清秀,尤其標致。

小道士憋了半天,臉也越漲越紅,“師叔說不要和你說話。”

回心不解,“師叔是誰?”

“是靜軒師叔。”

回心哪曉得這些穿的一樣的道士誰對誰,只問:“為什麽不要和我說話?”

小道士的頭埋得更低了,幾乎是要埋到衣服裏頭去。回心不耐煩了,剛要發作,只聽那小道士說:“師叔說你脾氣不好,還、還……”

“還什麽?”

“還貪財好色。”小道士的臉紅得像個柿子。

“哦——”她意外地平靜,“叫什麽來著,靜軒師叔,是吧?”

小道士點點頭。

“嗯。你叫他有本事別生病,生病了有本事別找我醫,找我醫有本事……”

她絮絮叨叨了一長串,素清忽然走過來打斷了她,向那小道士使了個眼色。那神色慌張的小道士見救星來了,感激地點點頭,一溜煙兒跑掉了。

回心還想繼續數落。素清扶額道:“你可真要嚇壞人家。”

“是他不對呀,我哪裏貪財了?哪裏好色了?”回心一臉無畏,“我這叫作惜金,還有惜顏。好好的銀子不花,好好的臉不多看兩眼,多可惜呀。”

素清氣結,“好好好,你什麽都有理。”

回心滿意地喝一口茶,問:“對了,我們什麽時候走?”

“明天一大早就走,你可別睡過頭了。”

“知道知道。”她隨口應了句,目光卻忽然驚異起來。素清回頭一看,只見剛才那個被嚇跑的小道士又折了回來。

他一臉視死如歸的模樣,仿佛深入龍潭虎穴。急匆匆地跑到兩人面前,他的臉已經紅了一片,不時瞟回心一眼,卻又不敢註視。素清看著他那奇怪的樣子,問:“有什麽事麽?”

小道士只有十幾歲,支支吾吾,想對素清說什麽,最終想了想,還是對回心說:“塵音谷主,師父讓你過去。”

“不去。”回心一撅嘴,“他又打什麽註意?”

“不,不是師父找你。”小道士搖搖頭,“是想叫你去救一個人。”

“那我更不去了。”她攤開兩手,“虧本買賣我可不做。”

小道士急了,尷尬地站在原地,眼神直瞟素清,希望她有什麽法子。她自是知曉回心的犟脾氣,只搖了搖頭。小道士沒了法子,只好又跑回去。過一會兒,他帶了另一個青年道士來。

這個青年比尹懷佑年長幾歲,像是年有三十。他平靜溫和,幾乎沒什麽存在感,聽小道士說了兩句,笑著對回心說:“回心姑娘,麻煩你去一趟吧,人命關天的事。”

他聲音溫和,笑容也寧靜,只是那雙深黑的眼睛暗淡無光,尤其深邃,一看便知比尹懷佑閱歷多。

素清記起他是幾天前那個允許她們進觀的道士,似乎是尹懷佑的師兄。她不由多看了兩眼,卻發現這個道士也在有意無意地看她。

回心見他誠懇的樣子,思忖一會兒道:“要我醫也可以,你準備好診金就行了。”

“不知姑娘需要多少?天穹觀是修真之地,望姑娘不要為難。”青年依舊誠懇。

素清以為她要發火,剛想攔住她,卻只聽她說:“診金什麽的就算了,你讓那個尹什麽的別再纏著我就好。”

青年和素清皆是一楞,而後他笑了笑,溫和地望著她:“多謝姑娘相助。”

跟著青年來到客房,尹懷佑正在那裏等候。見回心一來,他立即有了笑容,“回心,麻煩你救救這個人。”

回心懶得理他,順著他指的方向看,臥榻上正躺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少年,大約只有十五歲,年紀小得很,樣子卻很可憐。他臉色煞白,眉頭緊鎖,受了極重的傷,像是在做噩夢,手腳不停地亂動。

他渾身上下都是傷口,衣服已被鮮血染紅。在他胸前的位置,一個月牙形的傷口觸目驚心。

那是個極深的口子,只差不到半寸就貫穿了心臟。失血過多,血已轉為暗紅色的塊,在各個傷口周圍結了一圈。

傷勢這樣慘烈,若他斷了氣,也並不是奇怪的事。可神奇的是,雖然微弱,他卻是帶著呼吸的,沈沈的死氣中還帶著生的意念。

回心抓住他一只手,用另一只手按住,替他診了一脈,卻忽然驚得松開了手。

“怎麽了?”尹懷佑奇怪地問。

“這個孩子……”她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苦想一陣,“他居然還能夠活著。”

素清不解,伸手探了探少年的脈象,連她這個不懂醫理的人,也驚呼起來:“天吶,這是什麽功夫?”

見兩人皆是如此反應,尹懷佑也伸手一探。他的面色一沈,幽幽道:“真氣逆行,經脈亂入——這是什麽邪門功夫?”

這時少年的身體開始抽搐,眉心冒著冷汗,嘴裏像是在念叨著什麽。他胸前的傷口呲裂開來,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衫。

回心越是檢查,越是發現他的狀況不佳。她顰了顰眉,問:“他是你們觀的道士?”

“不是。”尹懷佑搖頭,“是昨日倒在門口的孩子,他當時身受重傷。”

回心頓了頓,而後一改往日的散漫,命令道:“素清,去把我的藥箱取來。還有你,”她指指尹懷佑,“去給我燒一盆熱水,再準備毛巾;藥膏我會寫在單子上給你,速速給我取來。”

看她一本正經的模樣,一旁的小道士不禁欽佩起來。

神醫果真是神醫,就算口碑再壞,救人的時候也是眉頭都不皺一下的。

素清知曉她的脾氣,立即動身;尹懷佑頭一回被她正視,不禁面露喜色,一個勁兒地點頭,開始準備她要的東西。

一時間,天穹觀裏忙碌了起來,唯有那剛才拜托回心的青年站在一旁,不說一句話。

不到半個時辰,東西全都備齊。尹懷佑進屋時,回心已經開始施針。

也許是情況緊急了,她的手法比救治翠峰長老時更加熟練,七十二根銀針準確地插入少年身上的各個穴位。還沒來及喘歇,她又開始處理少年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割開、消毒、縫合,手法精湛而又熟練。

那些小道士看了,個個張大了嘴巴。塵音谷的醫術果真名不虛傳。

忙活了足足一個時辰,她的額頭已開始冒汗。尹懷佑站在一邊,卻幫不了她什麽,只得偶爾遞給她一兩條毛巾,可她卻沒懂他的意思,全用來擦拭少年身上的傷口。

上好了藥,她將少年的衣服一蓋,走到一側坐下來。那些目瞪口呆的小道士回過神來,皆是仰慕地望她。回心被這一道道視線灼得煩了,一個怒眼瞪過去,小道士們怯生生地轉頭,卻仍不時瞄她兩眼。

她俏麗的臉龐上帶著些微汗珠,再配上那一身霜衣,額外好看。

尹懷佑給她倒了杯茶,笑容溫和寧靜,“回心,你辛苦了。”

“不辛苦。”她沒接茶杯,看著站在一旁的青年,“你記得我要的酬勞就好。”

尹懷佑沒聽明白,轉頭看著青年,問:“師兄,酬勞是什麽?”

那青年不語,默默地搖頭,拉著尹懷佑到一側。回心喝了一口桌上的茶,定定神,卻聽得尹懷佑大喚一聲,不禁怒道:“怎麽一驚一乍的?”

小道士們也跟著她轉頭看,只見尹懷佑正急匆匆地向她走來,神色是驚慌而又窘迫的。

自從回心來了這裏,道士們對他的神情已經見怪不怪了。從前是板著臉面無表情,現在倒是有喜有悲,看著倒更像個普通男子了。

回心慢悠悠地將茶杯放下,看了一眼尹懷佑,煩悶地扭過頭。尹懷佑深切地註視著她,急吼吼道:“回心,你要的酬勞,我付給你別的。”

出爾反爾!她眉頭一皺,不高興道:“我最討厭被別人坑了。你可別和我來這套,剛才和那個人說好了。”

說罷她指了指不遠處的青年,誰知那青年竟不好意思地笑道:“對不起,回心姑娘,我這師弟才是觀主。”

她這一口氣,著實沒咽上來,怒瞪他一眼,“好你們這群臭道士,這回當我栽了。”

見她生氣了,尹懷佑連忙道:“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給你。”

“我就想你別再煩我。”回心白了他一眼。

“這個做不到。”尹懷佑不假思索道。

她想了想,看看素清,忽然靈機一動,“那要不你娶了素清吧。”

素清的臉刷地青了,狠瞪她一眼。尹懷佑搖了搖頭,“這個也不行。”

“那你去死吧。”她面無表情道。

道士們當她玩笑,誰知尹懷佑竟真的思考一番。良久,他微微頷首,說話一字字的,十分認真:“如果這是你的願望——我會的。”

那群道士都傻了眼。回心更是奇怪了,不可思議道:“你究竟是缺心眼還是死心眼?我一句話你就願意去死?”

尹懷佑點點頭,“只要是你說的,我都去做。”

一個小道士揉了揉眼睛,直以為方才的對話是夢境。

——那個對回心百依百順的青年道士,還是他所尊敬的師父麽?

回心註視了他一眼,那雙眸子裏是無限的認真與深情。她的心頭忽生一陣莫名的澀楚,搖頭道:“算了,真掃興。你別去死了,你去活好了。”

尹懷佑會心一笑,點頭道:“好,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回心懶得理他,信手擬了個方子,叮囑道:“這個方子,早晚各一服,只要他別亂運功,不出五日方可痊愈。”

她將手探在少年的胸口,修長的手指輕碰著那抹了厚厚一層藥膏的傷口,“這胸上的傷深及心臟,差那麽一點他就歸西了。這個傷要再多修養幾天,肉才能長好。”

尹懷佑點頭應著。回心瞥了他一眼,繼續道:“至於他那紊亂的經脈,全是因他修行了玩命兒的招數。除非廢了他的武功,不然沒有任何法子。你們自己想辦法去。”

尹懷佑接過方子,遞給了一個小道士。那道士盯著方子看了好一會兒,怎麽也想不明白,她這隨便兩筆是如何寫出如此精確的藥方來,連幾錢幾兩都寫得清清楚楚。

回心交代完,覺得累了,打個哈欠就要出門。尹懷佑攔住了她:“回心,你別回去好不好?”

“不好。”她看都沒看他。

尹懷佑憋屈地看了素清一眼,卻只望見她搖搖頭。就算相識多年,她也鬧不清這陰晴不定的谷主的喜好。

他猶豫片刻,忽一擡起頭,堅定地凝視著回心:“那——你等我。”

“誰要等你啊。”她輕聲念了句,隨後就出了門。素清無奈一笑,也跟了出去。

尹懷佑轉過身,只見青年道士正在為臥榻上的少年把脈,邊把邊嘆道:“塵音谷主醫術當真神奇。”

他笑了笑,卻見青年道士的眉頭一皺,問:“靜軒師兄,怎麽了?”

靜軒顰著眉頭,神色怪異起來,搖了搖頭:“這功夫,恐怕是……”

他沒再說下去,在少年的脖間一探,只見少年脖子兩側各有一個黑點,似是兩塊淤青,可顏色又太深。尹懷佑心叫不好,剛欲叫回回心,卻只聽哐當一響,一塊金屬的令牌從少年的衣間落下。

撿起一看,上面儼然刻著兩個字:“蒼羽”。

尹懷佑的嘴角頓時一抽——這個看上去只有十五歲的少年,竟是白夜宮的蒼羽領主?

他不可思議地凝視著臥榻上的少年。靜軒湊近一看,雙眼立即瞪大,不可置信地直搖頭。

見他反應如此強烈,尹懷佑倒是吃了一驚,連忙問:“師兄,你怎麽了?”

靜軒不答,扶著額頭。他接過尹懷佑手裏的那塊令牌,緊緊攥著,像是要把它給握碎似的。良久,他將令牌放回了少年的衣間,轉頭命令房內的小道士離去,只留下一個年長一些的,吩咐道:“志青,你差人守在門口,沒我的命令,不準讓人進來。”

靜軒一貫平淡,連話都很少。此時他的表情嚴肅得可怕,那被喚作“志青”的道士猛地點頭,遂退了出去。

尹懷佑站在屋內,神色有些異樣。靜軒回過神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這才定神,輕聲道:“師兄,是魔教。”

一聽這個名字,靜軒的瞳孔驟一放大,遂又平靜了下去,道:“我知道。”

尹懷佑看了看臥榻上的少年,又看了看靜軒,有些無奈,“我原本發過誓,決不與魔教為伍,也決不會救魔教之人。可是——他還是個孩子。”

靜軒輕輕點頭,沈吟道:“交給我好了,等他養好傷再讓他離開。”

尹懷佑默默應著,目不轉睛地盯著臥榻上的少年,嘴唇微微一動,像是在喚誰的名字,卻不出聲。

靜軒望著這個面帶愁容的師弟,眉頭也不覺一緊。他聽得那個名字無數遍了,卻總也不知那究竟是誰。

那是他這個師弟,一遍遍呼喚過的名字。

呼喚千遍,卻也無法觸及。

慕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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