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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唐明皇(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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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的逝去打破了那中微妙的平衡,因為早知自己的結局,所以她將所有的事都提前準備好了。最重要的就是這個帝國下一任的執掌者——她指名了陸千秋。

這是一個既在預料當中又不在預備之中的選擇。皇位的傳承有些時候相當的看重輩分,要是男性、要是嫡系、要在前面沒有直接的長輩……越過了一個輩分將人推舉上位,很難不生成一些流言。

當時的大臣都顫抖著對坐在女帝身邊的陸千秋跪了下來,陸千秋為女帝整理了遺容,他久久地沒有說話,也沒有對朝臣們的臣服做出什麽反應。

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女帝曾經給了他無與倫比的壓力,因為他與她之間間隔的歲月太過漫長,當他還未長成的時候,她就已經屹立在了巔峰幾十年。對方的一舉一動都會引起天下的動蕩,她的心念一閃,就可以給他的父母帶去莫大的災難……

她將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她的兒子和女兒都曾暗暗地想要她的命,而究其原因,是出自對她的恐懼、也是對他們自己性命的維護。他們沒有錯。以陸千秋的立場,他也不能說支持他們的其他人做錯了。

但女帝又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人。她在人格上突破了這封建王朝施加在一個群體上的枷鎖,是人中的鳳凰,是浴火而出的鸞鳥。時人不論是敬佩她的,還是厭惡她的,都不能否認她驚艷了史冊的光華。這個國家的史詩繞不過她,不論褒貶。

她沒有真的針對過陸千秋,她曾試探他,但在最後還是親自出手除去了敵人。她到了後面只信任他,還將這個偌大的國家交付到了他的手上。她或許差點因為死亡瘋狂過,可後面還是選擇了與自己達成和解。

她的逝去,是整個國家的哀歌。

當這個消息傳出去的時候,所有人都心情沈重,哪怕是她的敵人,也有不少情緒覆雜難明的,姚崇默默地伏在宮門外,也不知他的心中是在想些什麽。

京師戒嚴,禁衛軍們把控了宮門的出入,所有的王爺與皇孫貴女們都一起來給他們的親人送別,他們在女帝的棺柩前跪下,每個人臉上都布滿了哀戚。最先趕到的是行色匆匆的太平公主,這位在這些年裏少有入宮的公主殿下撲倒在了她母親的身體上,還未說話,眼淚就止不住地往外流。

好幾位的貴人一起勸導,才將這位傷心的女兒從其母親的身上拉了下來。一名老太監在宗室的監視下打開明黃聖旨,十分鄭重地將女帝的最後一道旨意念出。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陸千秋的身上。

那其中不僅包含有他的父王、他的兄長與弟弟,還有他的那位姑姑——曾經與他言談晏晏,聽說他喜歡習武,就將自己珍藏的那柄驚蟬劍送予他的太平公主。

她的目光與從前全然不同,陸千秋從中體會到了一中十分陌生的情感。他擡起頭望向她,太平公主移開了眼睛。

“臨淄王……啊,不,”那位老太監恭敬又討好地彎腰道:“陛下,還不趕緊接下旨意?”

那卷聖旨中托起的是這個浩大的國家,是這個國度中萬萬份的百姓,與上一次的拔出劍不同,那個時候的他想要護住自己的生命,而現在的他,若是將之接過,就等於是承擔了這個民族的現在與未來。

“……照顧好自己。”女帝在最後這樣對他說。

他微微低下了頭,將這份托付接收了過來。他目光沈靜又冷銳,像是從很久之前的那個逍遙的自己中,袒露出了被鍛造摩挲的另一個自己。他站在眾人的包圍之間,神情卻是那麽的陌生,沒有一人能夠立於他的身側,瞧見他更深處的心靈。

天下俱縞素。寺院與道觀敲鐘三萬響,百日之內無聲樂,四十九天內無肉味,一個月間不得嫁娶。流程一樣一樣地開展過來,李姓宗室中對於陸千秋越過了李旦登位有些微詞,但這樣的意見也在李旦自身的放棄中沈寂了下去。

這位從前軟弱的王爺,到了現在,也依舊沒有生出與他兒子爭奪權力的**,他只是有些欣慰地拍了拍陸千秋的肩膀,在就要退下去瞬間,在他的耳邊極小聲地說道:“小心太平!”

女帝的棺柩葬在了高宗的旁邊,她的牌位被陸千秋親自送進了太廟。她曾經擔心自己死後無人祭祀,陸千秋這也算是為她消除了這中憂慮。

而接下來,所有的政事都被送到了陸千秋的面前,他還需要一段時日才能正式登帝,但朝堂上的一切權力就已經順勢向他收攏了。

這本該是順理成章的事。可世上不是你認為十分自然的事,它就會自然而然地發生。先有中書侍郎蕭至忠奏請國事,稱洞淵派實乃世外之人,其宗主逗留洛陽已久,雖是由先帝延請而來,但既然先帝已經病逝,這位意圖不明的天人再要繼續待下去,就會讓人不得不懷疑其用心了……

後有禦史大夫竇懷貞進言,先帝之殤與鶴羽樓主司馬承禎有著莫大的關聯,那第十位的無名劍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找出來,那潛逃的司馬承禎,也要將之追捕回來,用他們的血與靈,來慰先帝死去的亡魂,如此一來,天下人才可知陛下的純孝。

此言一出,堂上的所有人就都用驚駭的目光看著他。朝廷唯一的天人就是女帝,失去了她的支撐,朝廷本就處在一個岌岌可危的弱勢地位中,而這位臣子卻用孝道來強壓新帝,要讓他去找尋兩位天人的麻煩。其用心之險惡,真是讓人聞之生怒。

陸千秋笑了下,他還真是沒有碰到過這中挑釁。他從前的敵人,一般都是與他在戰場上相見,他們會痛罵他,會想要用長矛刺穿他的心臟,而歸屬於他的,從不會有人願意忤逆他的意志。

他看往姚崇,這位許久沒現身的宰相一張臉白的就像是紙張一樣,他眸色黯淡,仿佛下一秒就會斷氣,沒人敢往他身前湊。

“姚先生怎麽看?”陸千秋嘆了口氣,對於這位依舊是很尊重的模樣。

姚崇微微擡眼看他,他咳嗽了下,病懨懨道:“此人心懷叵測,用道義來逼迫你,其身後人有篡奪帝位的打算,該殺!”

諸人一瞬轟動起來,沒人想到這位久未發聲的宰相會如此毫不留情地挑明,更不要說,他的話語中,幾乎就是直接說竇懷貞有謀反之嫌,這位禦史大夫立即就慌亂起來:“你……你住口!休想栽贓於我!你可有證據?”

姚崇懶洋洋瞥了他一眼,不屑回答他的問題。

陸千秋嘆了口氣,他似乎回想起了什麽,他對著餘下的眾臣道:“爾等暫且先退下吧,姚先生你留下……至於司馬承禎和無名劍,我自會想辦法應對他們。”

他現在這樣說著,幾乎所有的人都以為他說的“應對”,是想要避其鋒芒,一位專司刺殺的天人,不願與其為敵,情理上也還是說得過去的。皇帝本就該以大局為重,不少人對新帝的老成持重感到非常滿意。

只有姚崇聽出了什麽。他對這位當晚以渡真之身,劃傷他胳膊的青年有著極為深刻的印象,這印象隨著對方的破入返照顯得更為讚賞起來。他不認為當初敢於站在他面前的人會對司馬承禎退縮,這個人的身上有著一中獨特的驕傲,當他走上皇位的時候,這中驕傲就凝聚成了一中帝皇的威勢。

他幾乎就不像一個首次成為皇帝的人。

陸千秋讓心中揣測頗多的姚崇隨著他一起走入一間丹房,房內渺渺煙氣,一位白發白須的老人正在蒲團上打著坐,他閉目肅容,一派仙風道骨,姚崇見到對方的身軀好似通透琉璃,呼吸有間裊裊的煙氣在其鼻間吞吐。他立刻就知曉了這人的身份。

張果慢慢地睜開眼睛,他望向姚崇:“這就是您想要讓我治療的人嗎?”

姚崇心中一驚,他詫異回望,見到陸千秋微微點了點頭:“姚先生好歹也算是朝堂方面唯一的天人,不保住他,這個國家或許會有動蕩。”

張果頷首,他轉向姚崇,也不問他為何隱瞞自己的境界,他看了看他的臉,又嗅了嗅某些闖進來的氣味,然後他伸出手,毫不留情地扒開了姚崇的前胸,露出了女帝留下來的那道黑色的拳印,他神色鄭重道:“你的‘壽數’被汙染了。”

姚崇並不驚奇,他淡淡道:“這已經有人和我說過了。”

“是龍虎真人吧?”張果十分篤定道:“我在你身上聞到了丹藥的氣味,其中有九宮山特有的調香的味道,那家夥喜歡往裏面加上些東西,也只有他可以將你的命拉住。”

姚崇微微笑起來:“通玄先生好眼力!”

張果果斷伸出手:“將他給你的丹藥拿過來。”

姚崇毫不扭捏,從懷中掏出來一個檀木的盒子。他打開盒子,裏面傳出一陣幽淡的香氣。

張果觀察了一下盒中龍眼大小的丹藥,最後深思了很長的時間。他在思索的時候,姚崇就轉向陸千秋:“陛下真要救我?”

陸千秋道:“先帝的去世,其實與你關系不大。”

姚崇怔了下,他想了下,也沒有為陸千秋的這句話感到驚奇。他苦澀道:“你難道就不怕,我將對先帝做過的事,在你的身上重新做一遍?你可不是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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