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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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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我和爛酒鬼並排躺在河畔的濕地上,周圍橫七豎八扔著幾十個空葫蘆。

晃了晃已然又聽不出響了的酒葫,我沖旁邊一伸手:“再給我一個。”

“沒了!”

“小氣!”

爛酒鬼顫抖著手指戳著我,滿腔悲憤:“老子死乞白賴連偷帶搶從昆侖那幫摳門小道士手裏弄來的那點兒酒,一滴沒剩全都進了你的肚子,你居然還敢說老子小氣!”

我不耐煩地打開他的爪子:“那只能說明你弄得不夠多,非常缺乏長遠的戰略眼光,我鄙視你!”

“屁!只能說明我下山之前沒看黃歷,否則怎麽會好巧不巧的撞上了你這個喪心病狂的酒中餓鬼?!”

“你才是酒鬼!爛酒鬼!”

“臭丫頭!”

我倆沒什麽技術含量的互損了一陣,然後又一起大笑起來。

日頭漸漸西沈,落了滿地樹影婆娑。

我忽然覺得有些冷,便很自然的往爛酒鬼那兒湊了湊。

他也很自然地展開手臂,讓我舒舒服服枕在他的肩窩。

這個懷抱,是那漫漫萬載中的唯一陪伴,讓我頃刻心安:“你這次去昆侖,就是為了訛幾葫蘆酒嗎?”

“是啊。”

“你去死吧。”

“那你還裝模作樣的問個屁!”

“……這叫寒暄你懂不懂啊?”

“行啦,別跟我轉彎抹角的耍小心眼了。有什麽想問的你就問,能說的我就說,不能說的就以後再說。”

“以後是什麽時候?”

“唔,這個問題很好。來,下一個。”

“……”

我默默地把這倒黴落拓大漢的落魄衣服給撕了個風中淩亂的口子,才覺得神清氣爽了不少,繼續心平氣和的發問:“你剛才說的元神分離又是怎麽回事?”

這次爛酒鬼回答得非常爽快:“就是把元神像切西瓜一樣給切開。”

“……你還不如幹脆說是像人類的腰斬那樣一刀下去一分為二!”

他忽地笑了一聲:“聽說腰斬是最殘忍的一種酷刑,受刑之人通常不能馬上就死了,甚至還有拖著半截身子,蘸著自己的血,在地上寫下七八個大字,然後才一命嗚呼的。”

我頓時汗毛一陣倒豎:“呸!好端端的講這個幹嘛?”

他仍是那般漫不經心的漫聲:“我就是想讓你知道,腰斬之痛和分離元神相比,連個屁都不是。”

我心頭莫名緊了一緊:“可為什麽我從來沒聽說這世上還有能把元神給分開的術法?”

“這法子除了自傷之外基本什麽作用也沒有,所以沒哪個傻帽要學,早就失傳了。”

“那瀲塵為什麽會?”

“你傻呀?當然是因為他傻啊!”

“……媽的你再不好好說話我就當著瀲塵的面兒跟你親嘴你信不信?!”

“……”

所以說,對付沒有節操的貨一定要先碎了自己的節操。

爛酒鬼立馬就蔫了,謹慎地往旁邊讓了讓,跟我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離,順便捏緊了自己的衣領用堅毅的小表情以示堅貞不屈。

我冷嗤:“差不多得了啊!就你那一臉的胡子拉碴,我便是想親,都找不到你的嘴在哪好不好?”

他無言以對,只能萬分憂郁地望著我。

我坐起來,半真半假著斜睨:“怎麽樣,後悔把我放出來了是嗎?那就再把我拎回去呀!”

他抓抓腦袋,轉而專註地盯著旁邊的一根狗尾巴草,大有不盯出一朵花來不罷休的勁頭:“我那破地方有什麽好,回去了還不就只能跟我大眼瞪小眼?你還是趕緊滾去找那個妖怪小子是正經,先待在昆侖之巔生一窩妖怪娃娃再說。”

我看了他半晌。

雖然很想說,即便那三十三天之外只有大大小小的葫蘆和一個永遠酩酊大醉的爛酒鬼,卻依然是我心中無風無雨的港灣。

然而終究,也只能擺出毫不在意的模樣,笑笑便算。

因為我想,我已經應該明白,那裏到底不是我的家。

自嘲地搖搖頭,我隨手揪起一把草砸過去:“好了別扯淡了,言歸正傳,剛剛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完呢!”

爛酒鬼一邊氣急敗壞地抖落大胡子上沾到的碎屑,一邊很是不耐煩似的道了句:“總而言之,分離元神的法子是鴻鈞自創的,然後被瀲塵學了去,然後教給了楊戩……嗯,某種程度倒也正好算是代替那老小子傳藝給自己的門下弟子,雖然立馬就又失傳了……”

我一驚:“鴻鈞?鴻鈞老祖?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的師父?昆侖眾仙的始祖?”

他點點頭表示肯定:“你概括得基本到位。”

“……哎喲,果然是好大的一盤棋啊!”我摸摸鼻子隨便感嘆了一下,想了想:“如果我問你,瀲塵如此牛逼究竟是什麽來歷,你一定又會用無可奉告來打發。所以我只想知道,你不是一向歷來都不管三界事的嗎?可自從瀲塵出現後,便忽然有種哪兒哪兒都有你參合一腳的感覺。就算天地四合就算重歸混沌,但憑你的能耐,也絕對是有辦法繼續存在下去的吧?我說你究竟在忙活點兒什麽東西?”

他沈默良久,隨即東歪西倒的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居高臨下望著我,高大的身影幾乎遮住了整片夕陽,連帶著素日裏只管嬉笑怒罵的話語都仿似驀地沈了七分:“念在我好歹養了你那麽久的份兒上,你就只要記住兩件事。其一,這世上總有些事情,並不存在什麽是非對錯,只存在當做還是不當做。其二,無論以前發生過什麽,將來又會發生些什麽,瀲塵所做的一切,都有非如此而不可的理由。即便曾對誰不起,卻也早已兩不相欠。”

說完這段話,爛酒鬼便搖搖晃晃沿著河堤溜達。

我也爬起來,循著那些深深淺淺的腳印跟著走。

天色一點一點的暗了,我倆的興致倒越來越高。一個在前面唱,一個在後面和。

仿似那段什麽都尚未發生的悠悠歲月,他領著我看遍滄海桑田,卻獨獨不見離合悲歡。我最大的煩惱不過是所居的葫蘆裏的景色不夠好看,最傷心的事也只是一覺醒來發現原本想要勾搭的狐貍小哥已然垂垂老矣。

憶及往事,我忍不住放聲大笑。

爛酒鬼回頭想看看我發什麽瘋,於是本就踉蹌的腳下一陣歪。

然後一聲‘噗通’,又一聲‘噗通’……

(37)

回到農舍時,瀲塵望著面前兩只爛醉如泥的水鬼,除了嘆氣還是嘆氣。

伸手從爛酒鬼肩膀拽下我的胳膊,小心扶住,低聲埋怨:“你也是,怎麽就能讓她喝了那麽多?”

爛酒鬼顯然比已經只會傻笑的我的情況好得多,雖然大著舌頭卻尚能表達清晰:“臭丫頭心裏不痛快,醉一場就好了。你甭擔心,她的酒量我知道。”

瀲塵輕輕嘆了一嘆:“是我不好。”

“什麽玩意兒啊就又是你不好?”

“若非我一時神思不屬,也不會連柳欠離開都未曾察覺,說不定就……”

“這他娘的跟你有什麽關系?我他娘的就是看不得你這樣!我簡直恨不得……恨不得……”

爛酒鬼頗有點抓狂的指著瀲塵醞釀了半天,到了最後卻還是一個字都沒能憋出來,只好非常郁悶地一腦袋紮進了水缸裏。

瀲塵便也不再與他多言,將我半扶半抱著送回房。

我暈乎乎的靠坐在床上,努力瞪大眼睛:“你為什麽會神思不屬?”

瀲塵倒水的手頓了一頓:“柳欠的死,的確是我的疏忽,對不起。”

“我不是想要責怪你……我只是……你幹嘛要跟我說對不起啊?”

“因為我知道,你很難過。”

我醉眼朦朧地看著他於月色初升中的嶙峋輪廓,覺得自己的心口仿若壓了三山五岳,沈得窒息:“鯤鵬和楊戩的事,我都知道了。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就是怕我會難過嗎?”

他低垂著眼簾默了少頃,旋即將茶遞給我,溫言含笑:“你看看你,又弄得渾身濕漉漉的,快趁熱喝了,趕緊休息吧。”

我卻不接,只是拼了命地維持著最後的一線清明:“還是……你怕我知道了這些,會影響到什麽?比如……比如覺得神仙既然為了天地啊三界啊之類的做出了那麽大的犧牲,所以大家就該老老實實的服從他們的統治,就不該有任何的不滿甚至……甚至企圖反抗什麽……”

瀲塵端著茶盞靜靜地站在我面前,沒有作聲。

從我的角度,恰能看到他蒼白修長的手指,還有指掌間殘留的斑斑血漬。

那是昨晚目睹柳欠死時,被我硬生生掐破的傷口。一日一夜了,他竟始終未作處理。

即便只是不值一提的小傷,然而忽視至此,也是對自己的一種不在乎吧……

於是我便是再有千般猜忌萬般疑問,也唯有化作壓在心間山岳的一道枷鎖。

接過杯子,我一口飲盡,而後閉上眼,不管不顧的往前傾身,抱住瀲塵勁瘦的腰。

他不出所料的猛然僵住,就如這段時日以來我或是有意或是無意的許多次近身接觸一樣。明明動情,卻苦苦壓抑。為什麽……

這一回,我並沒有像之前那般立即便若無其事的退開,反倒收緊雙臂,無論如何也不願放手,低喃:“你為什麽總是這樣呢?不是跟你說過的嗎,你這樣,我會不忍心的啊……”

他僵立了許久,終是拿我無計可施,慢慢放松了身體,擡起手,輕輕放於我的發心,順著我的長發緩緩撫了一撫。話語裏的情緒仿若仍是一如既往的溫潤平和,甚而還帶了些許的輕松調侃,卻讓我心酸難抑:“好好好,下回不這樣了還不行嗎?只要你能高高興興的,我怎樣都行……蕭遙,你記住啊,永遠都不要為了我而難過。沒必要,也……不值得。”

我抽抽鼻子,點點頭。

瀲塵低低笑了一笑,旋即慢慢松開了我的胳膊,扶著我躺好,又施了個決,將我的衣服弄幹。轉身欲走時,被我閉著眼順勢拉住了右手。他停了片刻,輕輕抽出,而後把我的手放入薄被,仔細掖好,悄然掩門離開。

門關時,隱約飄進爛酒鬼的聲音:“你們倆……”

以及淡淡的一句:“什麽事都沒有。”

靜謐的鬥室,只剩了透窗而入的一層淺淺月色,還有我手指間殘留的一絲觸感。

瀲塵的指掌略顯寒涼,帶著薄繭。有的是源於執筆,而有的,則像是因了撫琴。

前些日子買回的古琴,他始終未曾碰過,只在閑暇時會偶爾翻翻琴譜。

所以我一直以為,他應是不會彈奏的。但顯然,我錯了。

瀲塵凝住柳欠將散的魂魄,只用了短短的幾個音符,就算法力再如何高強,若僅是尋常樂器也斷達不到如此效果。而他用的那把琴,通體玉白瑩潤光滑內斂,世所罕見。

在北海之眼時,爛酒鬼曾提及他剛拿到什麽法器,再結合我與夜墨親見的那座茫茫雪山憑空消失……

似乎已經可以確定,瀲塵用的,十之□便是傳說中隨著伏羲物化便失蹤已久的伏羲琴。

據傳,伏羲琴可控世間萬物之心魄,能固元神卻也可毀元神,能殺亦能救。

另外還有個作用,便是可將加於別人的傷害,盡數轉嫁於己身。

當然,這個作用就像鴻鈞所創的元神分離之法一樣,但凡正常的生物都不會學更不會用。

只不過,瀲塵顯然從不屬於正常這一範疇。

無癡死胖子說過,當年他讓那蛇妖入輪回時用到的女媧石,乃是自天庭重犯處所求。

而瀲塵是有女媧石的,又曾被困於東皇鐘……

他究竟做了什麽,天庭為何要囚禁他萬年?且若非鯤鵬以命相救,還大有永世不得出的可能。

退一萬步,就算他當真是犯了錯的,既重罰若此,則必是驚天動地。可三界之中又怎會完全沒有與之相關的只言片語?

還有,元神分離……

在北海之眼,我被紅蓮業火吞噬,楊戩和夜墨為了硬闖阿鼻地獄尚且身受重傷,我居然毫發未損。

地藏菩薩只說,是因為我的體質特殊。

而我記得,在以為死定了失去意識的瞬間,恍惚間似是聽到了一縷琴音。當時只當幻覺,如今想來,恐怕不是。

後來我獨自上天庭找楊戩,他誤認我為敵於是對我出手。他的全力一擊,卻只是讓我不痛不癢的翻了個跟頭。

楊戩訣別前提過,我的身上有股神秘力量,始終守護著我。

而那次的生死關頭,我仿佛看到了一閃即過的白色光華……

摸摸頸間那串有記憶以來便從未曾離身的瑩白珠鏈,我忽然很想笑。

瀲塵啊瀲塵,你如今這般待我,那麽曾經,到底是有多對不起我?……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卷內容OVER。還有三五萬字全文OVER。在這之前,我想把自己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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