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直聊到了深夜，才各自退去，玄奘為林楓安排了一間禪房。

林楓和衣而眠。躺在床鋪上，望著屋頂，眼中再次閃過迷茫之色。

無數記憶翻湧，思緒漂飛。真的都是夢嗎？可這一切又都是那麽的真實，仿佛觸手可及。

一夜無眠。

時間飛逝，這一天清晨。一縷陽光灑下禪房，林楓像往常一樣早早的起身，洗漱一番。

出了禪房，師徒五人也早早的起了床，都在各自屋內做著晨課。

林楓也不打擾他們，輕手輕腳的關上房門。出了別院，踏上雲霧，向山下而去。

這些日子，林楓過得頗為輕松而愜意。

每日晨起出門，四處逛逛，看看長安，訪訪舊友。晚上再與幾位師兄暢談，交流佛道之法，林楓也是樂在其中。

……

西天佛國，天竺寶剎，那爛陀寺。

陽光灑落，將那爛陀寺照在一片溫暖和煦之中。

晨起的僧人，撞響了寺內的梵鐘，洪亮而致遠的鐘聲，清凈了寺院梵剎，一切都是那麽的和諧。

林楓按落雲頭，施了個隱身的法門，繞過過往的僧侶香客，拾階而上。

一股久違的氣息籠上心頭，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麽的熟悉。

寺內陳設依舊，青燈還未熄滅，院內彌漫著梵香。

幾個小僧童，手持經卷、木魚，盤膝坐在蒲團之上，正有模有樣的跟著老方丈做著晨課。

這就是自己與師父師兄相識的地方。

當年，師父他們欲要求取真經，需要登上那一百零八萬階通天佛梯。

自己也是每天無所事事，就跟著上了佛梯。這一去就是整整一年，和師徒幾人深厚的感情，就是在這一過程中結下的，自此再不願分離。

林楓就這麽站著，看著小僧童做完早課，歡喜的退去。心中有著一股說不出的舒暢，還是那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小家夥，你回來了啊。”老方丈微閉雙眼，嘴角微微上揚，聲音平靜悠揚。

林楓一楞，四下看看，似乎這裏除了自己和老方丈，再無旁人。

隨即笑了笑，顯出身形來。

緩緩走了過去，盤膝坐在老方丈身前。

“老方丈，您近來可還好？”

老方丈頓了頓，雙眼緩緩睜開，一雙略顯渾濁昏黃的眼中，散發出智慧的光輝。

“青燈古佛，何來好壞，不過轉眼千年雲煙過。小家夥多走走看看，以後若有緣，就回來看看老衲吧。”

“這話什麽意思？我這不是來看您老了嗎？”

老方丈卻沒有理會林楓，閉上雙眼，專心致志的盤弄起手中的佛珠，一言不發。

坐見老方丈不言語，林楓又靜坐了片刻，這次起身。

恭恭敬敬的向老方丈行了一禮，又看了看大殿上寶相莊嚴的釋迦牟尼佛像，似有所悟，緩步退出那爛陀寺。

林楓盤坐雲端，漫無目的的飄轉，思緒神游天外。忽聞一陣梵音大作，天龍同繞，花雨紛飛。

“這是大雷音寺？”林楓心中從了一驚，知道自己闖下禍事來。擅闖佛祖道場，雖然西天佛國許了自己居住，但沒有佛祖允許擅闖卻也是個不小的罪過。

看著陣仗，顯然佛祖正在講經。

這時候再走就更是大不敬了，林楓只得站立在雲頭，雙手合掌，禮佛三匝。

見佛祖並未關註自己，便鬥起膽子，尋了一處角落席地而坐。沈下心神，聽起佛祖宣講佛法來。

“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

“身相，即非身相。”

……

“不取於相，如如不動。”

佛祖頓了頓，指掐說法印突然變換，右手舉至胸前，掌心向外，變換施無畏印。眼神向林楓所在的角落投來，眼中皆是智慧的光芒。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林楓聞言，合掌皈依，“弟子愚鈍，請佛祖明示，指解源流”。

如來微開善口，“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阿彌陀佛，小友這裏不屬於你，速速回去吧。”

佛祖一聲彌陀佛，如那黃鐘大呂，直沖林楓心神，只覺心竅大開，眼前一片空白。

“這裏不屬於我，這裏不屬於我。”就這麽一聲聲重覆著。

林楓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辭別佛祖而去的，也不知道後面佛祖還說了些什麽。

只覺得腦中一片渾渾噩噩，這些日子的歡欣喜悅都如潮水般洶湧而出，不斷沖擊著識海。

此時的林楓就如一葉孤舟，在大海中飄搖不定，又如浮萍無根，逐水而流。

就這樣四處游蕩著，不覺的天色已暗淡下去。

林楓拖著有些虛浮的身子，回到了經樓別院。師徒幾人早已在桌前等他，滿桌的齋菜，散發出陣陣清香。沙和尚和小白龍在廚房忙活。玄奘、行者和八戒則是面含笑意看著林楓。

蹲坐在長凳上的行者，身子一躍而下，拉著林楓坐到桌前。

“快來嘗嘗，今天是敖烈下的廚，聞著就香的很。”

林楓一聲不吭，被拉坐在凳子上。拿起筷子，盯著滿桌的齋菜，不言不語，發起呆來。

“林楓，你要是不吃，俺老豬可要先吃了。師父一直不讓我動筷子，要等你回來，我肚子都叫的山響了。”

八戒見林楓不言不語，也不動筷子。狠狠吞了下口水，朝著林楓嘟囔起來。

啪！一聲清脆。行者一筷子敲打在八戒伸向白饅頭的大手上。

“你這呆子，能不能有點出息。你說你這凈壇使者整日享受著齋果供奉，怎麽還如此貪食。”

“俺老豬本就食腸寬大，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不是吃的多餓的也快嘛。”

八戒把手一下縮了回來，揉了揉被打疼的手背，一雙小眼睛朝玄奘投去求助的目光。

說話間，沙和尚和小白龍端上了最後幾道齋菜，也圍坐上來。

“好啦，大家動筷子吧。”玄奘笑了笑打了個圓場。

林楓輕嗯了一聲，也是吃了起來。美味的齋菜入腹，是那麽的真實。思緒翻飛間，一切如過眼雲煙，如夢幻泡影。

飯後，眾人圍坐在廳堂，喝著茶湯，吃著水果。

行者坐在椅子上，見林楓不言語，有些坐立不安的。撓了撓頭，似乎是看出了什麽。

“林楓，俺老孫見你今日回來，就不言不語，臉色也不大好。你往日可是都要與那呆子搶吃齋果的，今天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玄奘一聽，也露出關切，“是不是天劫化形中留下的隱疾發作了？”

眾人起立圍上，林楓張張嘴，想要說什麽，卻又開不了口。

一時間嘴唇幹裂，聲音嘶啞面如土色。

行者一把抓起林楓的手腕，磅礴的氣息湧入，梳理起林楓的經脈靈海。一番下來，朝著幾人搖了搖頭，顯然林楓並沒有什麽隱疾存在。

望著大家關切的目光，林楓搖了搖頭，牙齒咬著嘴唇，面色痛苦，鮮血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你可要急死我了，到底怎麽了？”行者也是個急脾氣，林楓這麽不言不語，他是急到不行。

片刻之後，林楓終是站起身來，將眾人一個個拉到椅子前依次坐好。

而自己則是走到眾人面前，膝蓋一彎跪拜在地，頭重重的磕在地上，發出沈悶的聲音。再擡起頭顱，淚水已模糊了他的雙眼。

玄奘法師見狀連忙起身就要攙扶，“林楓你這是做什麽？”

行者他們也都站了起來，滿臉都是不解。

林楓搖了搖頭，拒絕了玄奘法師的攙扶。

“師父，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兄。一別千年，林楓能再見到你們真的很開心，這千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大家。我也曾恨過你們，為何將我拋棄，可慢慢的這恨意卻都轉變為了無盡的思念。林楓能遇到大家是這一生最大之幸，我也知道，我能有現在的成就都是大師兄和師父給的造化。”

“可虛妄終究也只是一片虛妄，做不得真。我還有朋友們在等著我，我還有許多需要做的事情沒有做完。我，我還沒能找到你們。”林楓站起身來，擦掉滿臉的淚水。

“林楓，你說什麽呢？我們不是都在這裏嗎？”行者撓了撓頭，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張。

林楓也不說話，猛吸一口氣。手臂側身平舉，伸著手掌。澎湃的靈力朝體外湧出，緊接著一根金色長棍在林楓手前緩緩凝聚成形。

林楓一把握住金色長棍，喉嚨中發出低沈的嘶吼，“我不能再沈淪在這片虛妄之中了，對不起了師父師兄們！”

話音未落，林楓手中金色長棍迸發出萬丈光輝，帶著一股無匹的猛的朝著玄奘法師師徒五人碾壓過去。

長棍過處空間碎裂，形成一個可怕的漩渦。

師徒五人卻並未表現出任何無驚訝，也無閃躲，一個個面含笑意。

行者嘴唇微張，似乎說了些什麽。可林楓狀若瘋魔，根本沒有註意到。

漩渦隨著空間的塌陷，迅速擴散開來。師徒五人的身形也隨之崩碎，化為一片虛無，消散在漩渦之內。

“啊——！”林楓仰天怒吼，手中金色長棍迎風而長，化為萬丈之長，在這天地之中猛的攪動起來。

整個空間在這攪動之下扭曲起來，經樓別院，天竺佛國，一切的一切都隨之消失不見。

林楓眼前一黑，再睜眼，石洞還是那個石洞，石壁還是那片石壁。而身旁不遠處坐著的，是滿臉擔憂之色的猿戰。

這些時日，林楓的神情變化千萬次，臉上卻始終帶著笑意，這讓猿戰極為擔心。

他知道，這幻境中的場景是多麽的真實。別說是林楓這樣十六七歲的少年人了，就算是那青燈常伴的深山老佛，也極易沈淪其中。

猿戰以為林楓這等天驕人物，進來之前書院執事長老們肯定會叮囑過他，也就沒多囑咐。現在想想頗為後悔。

這幻境一種可怕，一種留戀。若是可怕的幻境，那由旁人驅逐心魔就可以順利脫困。

可另一種讓人留戀的幻境卻更容易讓人沈淪，只能靠自己來解決。若是意志不堅，恐怕會一生留在其中。

即使是師門長輩，也不敢輕易把人從這類幻境中喚醒，輕則心神受損修為倒退，重則身死道消。

所以這九龍塔第十九層一直是作為一個緩沖地帶而存在的，而這觀心石壁也鮮有人來挑戰。往往是略做休整，繼續登上二十層。一來這觀心石壁並不是誰都能進入幻境，二來即使進入幻境也各憑機緣兇險萬分。

“猿大哥，謝謝你了。”林楓站起身來，對著猿戰深深鞠了一躬。

“這是哪裏的話，林楓兄弟恭喜你沖破幻境，勘破心魔，往後的大道必定一路平坦。”猿戰伸手攙過林楓，由衷的祝賀。

“這幻境確實可怕，實在是太過讓人迷戀。心魔心魔，無心怎會成魔。”林楓悄悄擦掉臉上淌下的淚水，

“猿大哥，我在幻境裏多久了？”

“已經整整十天了。”

猿戰見林楓堅強的外表下閃過的一抹失落，遂安慰道。

“林楓兄弟，這幻境終究只是虛妄，只有破除虛妄，才能撥雲見日。心魔雖誘人，但終究是虛的。這現實中的道，才是王者大道。”

“是啊，我的道就在這現實之中，也只有在這現實中，才能有再次相見的機會。”

林楓呢喃了幾句，繼而眉頭舒展，內心頓時通透無比，臉上也掛起了笑容。

“多謝猿大哥提點，小弟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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