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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悲歡離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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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霞山莊被襲擊,死傷無數,最後被一把火燒成灰燼,勇毅親王府的老王妃王妃側妃夫人雖已救回,目前卻生死未蔔。

此事在皇甫瀟回城不久後便轟傳燕京城,許多人在第一時間趕到王府探視,打聽來龍去脈,有的聚集在一起討論今後的局勢,並確定對策。

凡是稍有頭腦的人都知道,很快就會有一場政治風暴席卷朝堂,甚至有可能引起天下動蕩,此事非同小可,既是危險,也是機會,很多人都想從中找到晉身之階,使自己和所在的家族更進一步,為子孫後代奠定輝煌的基礎。

皇甫瀟閉門謝客,只見了幾個兵部刑部禁軍之中的心腹,並派出王府所有暗衛。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查明那些敵人的來路以及幕後指使,從而展開最強勢的報覆。

王府裏的氣氛緊張沈悶,所有屬官和婢仆都是如喪考妣,連說話都不敢高聲,更不敢露出一絲笑容,做事比以往更加勤勉,生怕被主子或管事找到由頭懲罰洩憤。

老王妃心疾發作,經過針灸後緩解了不少,只要按時服藥並靜養,便可無恙。無雙的身上受了兩處輕傷,並無大礙,只是動了胎氣,須得臥床,若不是她的身體底子好,只怕這個孩子就保不住了。

韓氏與姚氏卻傷得極重,韓氏的胸口中了一刀,入骨三分,只是沒有正中心臟,勉強還有一口氣。姚氏的肩頭被砍了兩刀,失血過多,也是奄奄一息。

為免太醫幾處奔波,除了將老王妃送回萱草堂外,韓氏和姚氏都被送到了無雙殿。韓氏身邊的田媽媽和丫鬟紫雲綠雲以及姚氏身邊的王媽媽和丫鬟碧荷都被殺身亡,留下看家的彤雲青雲哭著奔到無雙殿,寸步不離地守著韓氏,留守在綠蘿軒的碧芙也是淚流滿面,跑來守在姚氏身邊。

無雙的傷口由烏蘭珠蘭清洗後上藥包紮,章太醫開的保胎藥很不錯,喝下去後就穩住了胎息,只是她仍感腹痛,躺在床上不敢動彈。

皇甫瀟坐在床邊,神色覆雜。這場飛來橫禍全因他而起,無雙卻在關鍵時刻指揮若定,靠著邵傑帶人奮勇拼殺,保全了老王妃和他們的孩子,讓他十分感動。最令他感慨萬分的是,無雙在突圍時竟然不肯舍棄老王妃,這比她單獨沖出來是艱難得多,可她在最危險的時候也沒有放棄,仍然拼死護著老王妃的馬車,若不是皇甫瀟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

無雙很困倦,迷迷糊糊地睡著,根本沒有精神睜眼跟他說話。皇甫瀟坐了一會兒,對守在房中的茉莉丁香烏蘭珠蘭等幾個大丫鬟低聲吩咐,“好好照顧王妃,有什麽事立刻來報。還有,派人去侍候趙媽媽和文媽媽了嗎?”

“回王爺的話,香草冬青在侍候趙媽媽,鈴蘭和木槿在侍候文媽媽。”茉莉低聲回稟,“太醫已經給兩位媽媽把過脈,說只是勞累過度,又受了驚嚇,靜養兩日便無妨了。”

“那就好。”他點了點頭,轉身走出月華殿,去看韓氏和姚氏。

在韓氏那裏的太醫面色晦暗,對皇甫瀟行過禮後,委婉地說:“韓側妃傷勢太重,心脈受創,已無可挽救。王爺還是準備好後事吧就這兩天了。”

皇甫瀟默然無語。

那名太醫以為他心中不悅,趕緊解釋:“王爺,我們已經盡了全力,實在是側妃娘娘傷及心肺,下官等無力回天”

皇甫瀟揮了揮手,不想聽他繼續說下去:“你們都下去吧。”

“是。”太醫和屋裏侍候的丫鬟婆子都退出門去,只留了兩個不斷落淚的大丫鬟守在外面。

皇甫瀟坐到床前,看著昏迷不醒的韓氏。她臉色慘白,頰帶青灰,看上去便是生機漸絕的模樣。皇甫瀟不由得想起了十幾年前初見韓氏時的情景,一時百感交集。

韓氏跟王氏楊氏一樣,是皇甫瀟的父親選定,由先帝指給他的側妃,迎王妃王氏進門半年後,他再迎韓氏進門。那時他雖只是親王世子,側妃的品級依然不低,而且是宗人府上了玉牒的,所以他也仍然去迎了親,只是側妃穿粉裙,乘粉轎,儀仗只用半副,但拜堂的儀式卻是全套,他和韓氏依然拜了天地高堂,有一個正經的洞房花燭夜。那時候他還不到十七歲,韓氏十六,正是青春年少,性情又溫婉柔順,還做得一手好針線,他身上穿的小衣常服鞋襪,腰間掛著的香囊荷包扇袋,書房用的插屏筆套,無不出自她的手,這些都讓他十分喜歡,對她頗為寵愛。當先帝與父王陸續去世,他擔起了千鈞重擔,再也無暇兒女情長,踏足後院的日子越來越少,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與韓氏的情分就淡了下來。可韓氏從沒抱怨過,一直很安靜地生活,從沒讓他有半點兒為難。他本以為韓氏會在王府安逸清靜地過到老,卻沒想到,她還沒到而立之年就要去了。

在他將近三十年的生命中,離去的人有不少,除了至親外,後院的女人病逝的也有好幾個,包括先王妃王氏。可她們都是因病亡故,他雖難受,卻也明白這是天道循環,非人力所能抗衡,可這次韓氏卻是因他而受牽連,遭無妄之災,芳華早逝,這讓他在悵然之餘也感到歉疚。

王氏去了,現在韓氏也要走了,當年的少年夫妻,如今只剩下被貶的楊氏,想到這裏,他心裏忽然感到了無比的滄桑,身體周圍的空氣都冷了下來,就連外面繁華的庭院都透露出幾許荒涼。

不知過了多久,床上的韓氏忽然動了一下,接著慢慢睜開了眼睛。

皇甫瀟連忙俯身過去,輕聲說:“婷婷,我已經把你接回家了。”

韓氏的閨名叫淑婷,當年情濃之時,皇甫瀟喜歡在閨房裏叫她“婷婷”,說她亭亭玉立,正與此名相合。聽到這多年不再提起的昵稱,韓氏灰敗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紅暈。她集中全部精神,看著眼前的男子,聲音低不可聞:“回家了真好”

這一天,皇甫瀟始終待在韓氏房中,陪她說話,給她餵藥。

子夜時分,韓氏在他懷中安靜地停止了呼吸,唇邊還帶著一絲滿足的笑意。

第二天一早,王府掛出了白幡,門前的大紅燈籠也套上了白罩布。

雖說韓氏只是側妃,不算大喪,但親王側妃是二品誥命,按制仍要建靈堂,舉哀七日,送至親王府陵園下葬。

一邊是皇家歡歡喜喜辦婚事,一邊是親王府淒淒切切辦喪事,王侯公卿滿朝文武及其家眷都覺得疲憊不堪,這邊要歡喜祝賀,那邊要憂傷致哀,功力稍差的人都會神經錯亂,稍有舉止失當,便是大禍患,因而家家戶戶的長輩都對兒孫殷殷叮囑,切不可亂了方寸。

韓氏的父親本是正三品的刑部左侍郎,韓氏去世後,刑部尚書領大學士銜,告老還鄉,由他升任尚書,全力緝拿兇犯。這是皇甫瀟向韓家做出的堅定姿態,即使韓氏不在了,韓家也仍是他絕對信任倚重的中堅力量。

對於這件事的幕後指使人,一時眾說紛紜,但是都認為不可能是皇家,因為皇上馬上就要大婚,此時若是殺了親王府中的任何一個,無論是老王妃還是王妃,都要大辦喪事,直接就沖了皇上的喜事,豈不是晦氣至極。

趙昶聽到夜襲事件後,也是勃然大怒,在早朝時直接點了刑部尚書大理寺卿禁軍統領和燕京府尹的名,劈頭蓋臉地一頓痛罵,指責他們懈怠瀆職,有負皇恩,限定他們在一個月內抓到所有兇犯,繩之以法。人人都看得出,他這不是做戲,而是真的惱怒不已,他孫女即將大婚,進宮為皇後,外面卻出了這麽大的亂子,簡直就是想要攪了皇帝的婚事,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跟攝政王之爭歸根到底不過是皇權之爭,而這個江山是皇上的,若是誰想顛覆,無論是沖著攝政王,還是沖著皇上,都是罪大惡極,絕對不可放過。

無雙因傷病而臥床靜養,皇甫瀟將韓氏的喪事交由楊氏主持,宋氏協辦。雖然按位分來說有些顛倒,但宋氏在這種時刻根本不敢計較。韓氏對後院的所有女子都溫和有禮,從來不以勢壓人,對新晉位分的宋氏也頗多指點,讓所有人都為她的逝去而難過。宋氏乖乖地跟著楊氏辦理喪事,兩人都早起晚睡,累得瘦了一圈。

皇甫瀟不必為側妃服喪,平日裏仍去宮裏上朝,在文淵閣辦公,傍晚回府後再換上素色常服,在靈堂裏守上一個時辰,為韓氏燒些紙錢。他很沈默,臉上帶著淡淡的悵然,目光更加深邃,不經意間散發出的威勢更加懾人。

尚未到出殯之日,齊世傑便在書房裏對皇甫瀟說:“王爺,已經查明了這些人的來歷。他們並不是咱們燕國子民,而是來自蒙兀。”

“蒙兀?”皇甫瀟一怔,隨即擰緊了眉頭,“這麽多人,他們是怎麽入關的?”

齊世傑神情凝重:“下官已經放出信鴿,讓我們在北方各邊關的人查探清楚,同時也派人過去了,現在尚未到達。”

北方與蒙兀帝國的邊關是常年關閉的,那些商隊即使想要冒險進入蒙兀境內,販賣兩國特產,賺取暴利,也要繞道從西北出關,經神鷹汗國,悄悄溜進蒙兀,而神鷹汗國與蒙兀帝國也是長期處於敵對狀態,邊境附近駐有大批軍隊,蒙兀人要通過神鷹汗國大規模潛入大燕邊境,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他們很可能偽裝成商隊,分批進入,那麽在邊關定會留下一些線索。

皇甫瀟很快理出頭緒,眼中流露出一抹憤怒:“一定有內應,不然怎麽可能這麽順利就進入邊關,直達燕京?”

“是啊。”齊世傑捋了捋胡須,思索著說,“如果是蒙兀來人幹的,那麽主要目標就是王妃。若是王妃出了意外,就可以離間神鷹與大燕的關系,甚至引發兩國交戰。王妃乃是神鷹大汗與大妃唯一的女兒,極受寵愛,大妃為了這個女兒能在咱們這兒過得好,可說是苦心孤詣,為我們提供了很大臂助,也讓太後與趙相十分忌憚。若是我們失去了這個助力,對於他們來說也是一件大好事。不過,皇上大婚,這不是小事,太後與趙相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讓蒙兀鬧出這麽大的亂子來,所以,其中定然別有內情。”

皇甫瀟冷笑:“那些蠢貨根本就沒腦子,以為神鷹汗國的國力比我們大燕和蒙兀都弱,可以不在乎,可是,我們雖然可以和蒙兀抗衡,但卻不能抵禦兩國聯合之後的進攻,蒙兀也一樣,抵擋不了我們與神鷹汗國的聯盟。神鷹汗國雖然比我們弱小,卻是相當重要的力量,傾向我們,蒙兀帝國就有危險,若是偏向蒙兀,我們大燕就會勢危。現在神鷹汗國明顯是倒向我們,這些人卻要無事生非,定要讓兩國交惡。他們不惜冒著亡國的風險來與我鬥,真是喪心病狂。”

“確定如此。”齊世傑點頭,“如今我大燕富庶強盛,乃是前面兩代先帝與先攝政王爺辛苦開創的基業,王爺接手後嘔心瀝血,將之發揚光大,才有此太平盛世。王爺從來沒有戀棧皇權,本就準備皇上大婚後即還政於上,可是總有人等不及,有人信不過,對王爺明刀暗箭,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現在更是直接刀兵相見,想要危及老王妃與王妃,傷害王爺的子嗣,斷絕親王府的未來。這種絕戶的毒計,萬不能姑息容忍。”

“這是肯定的,本王念著先帝與父王的情分,一再容讓,他們卻以為本王好欺,竟是得寸進尺。”皇甫瀟沈聲道,“皇上年少,又有本王指派的大儒從小教導,心裏沒那麽多毒辣念頭,追根究底,根子在兩宮太後身上,準確地說,是聖母皇太後起了把持朝政的心思,因此要先鏟除本王。若是現在不加扼制,說不定她會仿前朝舊例,先滅掉本王,再控制朝臣,等皇上有了子嗣,就加害皇上,然後扶幼帝登基,她垂簾聽政,從此以後,江山就不姓皇甫了。”

齊世傑緩緩點頭:“聖母皇太後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現在確實不能再任其發展。皇上非她親生,若是等她害了王爺,再控制群臣,即使皇上沒有子嗣,她也可以加害皇上,然後從皇族旁系中過繼一子,扶為傀儡皇帝,之後她就可臨朝稱制,顛覆皇族正統。”

“正是。我皇甫家的江山,怎麽能淪於深宮婦人之手?”皇甫瀟的眼中閃過一絲狠辣,“你細細謀劃一番。皇上大婚,事務繁多,聖母皇太後關心過甚,事必躬親,又年事已高,驟然病倒,也是常理之中的事,讓太醫院好生診治,不可懈怠。”

“是,下官明白。”齊世傑臉上的陰霾稍稍消退了些,這才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王爺,當日追擊刺客進山的兩百多親軍已經找到。他們被引到一處絕谷,中了埋伏,死傷大半,只救回了百餘人。”

皇甫瀟的臉一沈:“我看就是這些年養尊處優,讓他們生活得太安逸了,那麽簡單的一個調虎離山,就讓他們中了計,還不如神鷹汗國來的一個侍衛隊長警覺。若不是那個邵傑臨危不亂,指揮若定,又驍勇善戰,只怕棲霞山莊裏的所有人都被一鍋端了。你們幾個好好商量一下,對於王府親軍必須嚴加整飭,重新考核,不合格的全部淘汰,重新調集忠心的精銳官兵進來,提升戰力。那一夜的事,再也不能發生。”

齊世傑嘆了口氣:“我會與岳堅仔細商議。他也很生氣,同時又很慚愧。王爺把親軍交給他,帶了這些年,居然會出如此大的錯誤,他連自殺謝罪的心都有了。”

“你告訴他,不必如此。”皇甫瀟看向窗外灰暗的天空,淡淡地道,“這些年來,我們都過得太安逸,以致忽略了很多東西。”

齊世傑鄭重地道:“王爺說得對。此事對我們來說是個深刻的教訓,以前無論出現什麽事,我們都有能力應付,久而久之,便誤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然而,世上哪有萬無一失的事情?我們必得謹慎戒備,處處小心,時時留意,方能確保無虞。”

“對。”皇甫瀟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起身道,“守衡,府中的事就全都托給你了,本王想盡量抽時間陪陪母妃和王妃。還有韓家那邊,你多照顧一些,看看他們族中有哪些年輕才俊,能栽培的就全力栽培。”

“是。”齊世傑站起來,向他行了個禮。

皇甫瀟走出門去,直奔萱草堂。

老王妃仍然躺在床上,屋裏卻坐了不少人,宋氏和楊氏都在,窈娘和清姐兒也在。她們穿著素色衣衫,頭上也只戴著玉飾和銀飾。因韓側妃剛剛去世不久,王爺又很是心痛,她們的臉上都不敢有笑容,但也沒有做出太過悲傷的樣子,畢竟這是在老王妃面前,若是引得她剛剛好轉一些的心疾再次發作,那王爺肯定不會饒了她們。

老王妃已經知道韓氏不治身亡的消息,難過了幾天,楊氏和宋氏她們日日過來勸解,又有窈娘和清姐兒陪伴,等到得知無雙的孩子保住了,她心裏終於漸漸放松,緊張難過的情緒慢慢緩解。

皇甫瀟進去後,宋氏她們都起身行禮。皇甫瀟走到母親床前,仔細詢問了一番。

老王妃拉著兒子的手,忍不住嘆氣:“你一天累到晚,就別老惦記著我了,有空就去看看你媳婦。這幾天,我想一次就後悔一次,為什麽當時不索性自盡?結果連累了你媳婦受傷,還動了胎氣,韓氏也唉”

“母妃千萬別這麽想。”皇甫瀟趕緊安慰,“無雙那樣做是對的,便是孩子沒了,以後還可以生,我們都還年輕,又不是以後就沒機會了。但是母親只有一個,萬不可讓您受到傷害。韓氏身亡,也不是因為您,便是您當時不在,韓氏的車翻倒,敵人照樣會追上去殺她,跟您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老王妃每次一見兒子就忍不住自責,皇甫瀟也勸過她多次,但她仍然很難受:“你子嗣上艱難,有這個孩子不容易,怎麽也比我這個老婆子重要。若是為了我,讓我的孫子沒了,那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天幸菩薩保佑,再加上你媳婦有福氣,鎮得住,把孩子保住了,不然的話要是沒了孫子,我也活不成了。”

皇甫瀟對著母親笑了笑,溫言勸慰:“母妃,無雙拼命救您,也是不想孩子生下來就沒了祖母。她年輕,孩子生下來以後,教養上還需要您指點,您千萬要保重身體,以後好幫著兒子兒媳把孫兒養大。”

老王妃頓時高興起來:“好好,我會養好病,幫你們帶孫兒。”

皇甫瀟陪著她說了會兒話,便叮囑她多睡,少操心,不能傷神。宋氏和楊氏等人聽了這話,連忙起身告退。

等到房裏安靜下來,老王妃才關切地問:“查出那些賊子是誰派來的嗎?”

皇甫瀟微微點頭:“他們都是蒙兀人,估計是想殺無雙。一來斷了我的子嗣,二來讓神鷹汗國與咱們大燕交惡,蒙兀趁機起兵南下,就有可能破我邊關,侵入我國。”

老王妃氣得重重捶了一下床:“這幫狼心狗肺的蠻人,一定要殺了他們。”

皇甫瀟柔聲道:“母妃萬不可動氣,只管靜養著。您放心,凡是與此事沾邊的人,我定要斬盡殺絕。”

老王妃知道兒子手眼通天,既是下了決心,就能達到目的,於是堵在心口的氣便通順了。皇甫瀟服侍著她喝了湯藥,看著她閉眼睡下,又細細囑咐了侍候的那些丫鬟媽媽,這才離開萱草堂,在暮色中走向無雙殿。

自從回到王府,原本什麽孕期反應都沒有的無雙便有了各種癥狀,嗜睡頭暈嘔吐厭食,夜裏常常驚醒,這般吃不好睡不穩,很快就消瘦下來,讓趙媽媽和文媽媽都擔心不已。

皇甫瀟在這方面沒有半點兒經驗,也很擔憂,他讓章醫正從太醫院挑了兩個信得過的太醫長駐在王府,為無雙好好調理診治。

得知韓氏重傷身亡,無雙很難過。她對這個溫婉守禮的側妃有很好的印象,可當時馬車翻倒,她為了護著老王妃沖出重圍,沒有去管,只派了兩個兵士去接人,如今想來,多少有些歉疚,不顧趙媽媽等人的勸阻,硬是逼著她們叫來轎子,擡她去靈堂上了香,在韓氏的靈位前默默地表達了歉意。

這幾天,她去了一次靈堂外,就一直沒出過無雙殿。榮媽媽仍然管著府中內務,日常事務按部就班便行了,遇重大事情再來請示她,一切事情也都辦得井井有條。

皇甫瀟走進無雙殿,便有丫鬟迎上來行禮,恭敬地稟報:“王妃在映月亭。”

這個亭子在湖邊,四周的窗戶都鑲上了昂貴的煙水琉璃,有風的時候關上窗,也仍然能欣賞到四周的美景。無雙倚在榻上,閉目聽著茉莉給她念戲本子。

她精神不濟,看書費眼,韓氏新喪,又不能聽戲聽琴,便讓茉莉丁香等幾個大丫鬟輪流念戲本子給她聽。這些戲都是安七變所作,詞曲清麗,故事婉轉,讓她百聽不厭。

“寶殿上還敢眉目互傳情,哪還有半點兒天規放在心?你妄想偷下凡塵圓好夢,我要你一在天上一在地,偏叫你永生永世兩分離!”茉莉似乎也被這戲文打動,聲音低柔動聽,念起來一詠三嘆,“隔山山有路,隔水水有船。天上人間雲似海,相會何時恨綿綿。”

皇甫瀟走到映月亭,還沒進門,便聽到茉莉正在念:“架上累累懸瓜果,風吹稻海蕩金波,夜靜猶聞人笑語,到底人間歡樂多。聞一聞瓜香心也醉,嘗一嘗新果甜心窩,聽一聽鄉鄰問寒問暖知心語,看一看畫中人影舞婆娑,何必愁眉長鎖,莫把時光錯過,到人間巧手同繡好山河。”

“真是絕妙好詞。”無雙慨嘆,隨即看到皇甫瀟的身影,便微笑著坐起來,輕聲叫道,“王爺。”

茉莉連忙起身行禮。皇甫瀟揮了揮手,她沏了一杯熱茶送上,便退出門去。

皇甫瀟坐到榻旁,關切地說:“你靠著吧,別起來。今天怎麽樣?好些了嗎?藥都喝了吧?仍是吃不下東西?”

無雙笑道:“我就算是不想喝也不成啊,趙媽媽哪裏肯放過我。”

皇甫瀟也笑了:“趙媽媽做得好,就是要這樣,你才恢覆得快。”

“嗯。”無雙仔細打量著他,關心地問,“外面的情形怎樣?兇手查出來了嗎?皇上大婚的事如何?不會改期吧?”

“不會。已經改過一次了,再改就成笑話了。”皇甫瀟伸手握住她的手,輕言細語地說,“外面的事你別操心,我能應付。只要有我在一天,天下就不會亂。那夜襲擊你們的人已經查出眉目,他們來自蒙兀。”

“蒙兀?”無雙一怔,很快就明白過來,“他們是來殺我的?”

“目前看來應該是的。”皇甫瀟安慰她,“當然,這只是我們的猜測,我已經派人去查了。”

“哦。”無雙靠到軟墊上,恨得咬牙切齒,“這幫蒙兀渾蛋,竟然敢來殺我,哼,當我汗國無人嗎?我這就給我大哥寫信,讓他派人去蒙兀王廷搗亂,殺他們的公主王妃王子王孫,定要幫我出口氣。”

皇甫瀟被她孩子氣的話逗得忍俊不禁,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溫柔地說:“仇是肯定要報的,但是目前必須先查清來龍去脈。這些蒙兀人是怎麽入境的?有無內應?夜襲棲霞山莊,究竟是為什麽?這些先弄清楚,然後再制訂周密計劃,展開報覆行動。到時候我肯定會給你父汗去信,讓他們配合,狠狠地給蒙兀一刀,砍得他們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無雙連連點頭,高興得雙眼發亮:“好,就這麽辦。”

皇甫瀟微笑著,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柔聲說:“那就起來吃些東西吧,你和咱們的孩子都不能餓著。”

“嗯。”無雙乖巧地答應著,起身下了榻。

皇甫瀟小心翼翼地扶著她,一起回了月華殿。

無雙現在的吃食都是清淡而滋補的,不大合她口味,但是為了孩子,她仍努力地吃下去,之後會吐出大半來,難受得眼淚汪汪,卻仍會再接著吃。

皇甫瀟看著她的模樣,感覺有些心疼。但是女子懷孕似乎都會這樣,每個做丈夫的都毫無辦法,只能加倍細心地照顧。

他親自端了水,讓無雙漱口,又拿過帕子來幫她擦幹唇邊的水漬,再扶她去床上躺著,關心得無微不至。除了對自己的父母,這還是他第一次親手服侍人,當年先王妃王氏病重,他也只是日日探望,坐在床邊說會兒話,吩咐丫鬟婆子好好照顧,卻是從沒動過手的。

幾番折騰下來,無雙臉上便有了倦意。她躺在床上,感覺很難受,雖然疲憊,一時卻無法入睡。皇甫瀟也不知該怎麽辦,只能握著她的手,默然地看著她。

他剛享受到即將做父親的喜悅,便出了這等事,卻因身負攝政監國之職,不能懈怠,還得打起精神來處理國事,家裏的人便無法顧及,也沒有多少時間陪著無雙。孩子還要六七個月才會出生,這期間務必要穩妥,再不能出什麽意外。

他心裏反覆琢磨著,忽然轉頭看向趕來侍候的榮媽媽,低聲吩咐道:“姚氏的傷已無大礙,明日就將她挪回她的院子吧。她身邊的大丫鬟和管事媽媽都沒了,你挑好的給她補齊了,讓她在院子裏好好養傷,需要什麽只管找你要。”

榮媽媽立刻點頭:“是,老奴這就安排,明日一早就送姚夫人回去。”

等她出了門,皇甫瀟才看向睜開眼睛的無雙,輕聲笑道:“姚氏回她的院子養傷,這樣你這兒也清靜些。”

“嗯。”無雙看著他,忽然擡起身子移向他,靠進他懷裏,柔聲安慰,“韓氏的事,你別太難過了。”這話她早就想說了,卻一直沒找到機會。

皇甫瀟伸手摟住她,側頭貼在她的鬢邊,輕輕嘆了口氣:“韓氏跟了我很多年,原本想著,給她富貴榮華,平安到老,是完全能夠做到的,誰知天有不測風雲,竟然會這樣不得善終。”

無雙有些歉意:“都是因為我,才害了她。”

“別這麽說。”皇甫瀟親了她一下,溫柔地道,“你是因為嫁給我,才幾次三番有人加害於你,歸根結底,都是因為我,才讓你們遭遇不測。韓氏嫁進王府十幾年,我自問並未薄待於她,此次也會給她風光大葬,進入親王陵園,葬於王氏身側,永世受我子孫供奉。對她來說,算得上生榮死哀,此生無憾了。”

無雙也覺得皇甫瀟給予韓氏的喪葬規制很高,是對得起她和韓家的,所以心裏的歉疚也減輕了些。她從來不與死者爭風,何況韓氏侍候皇甫瀟多年,死後厚待也是應該的。

說了一會兒話,無雙因身體不適而煩亂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忽然心念一動,聯想到了要緊關節:“韓氏去了,你就少了一個側妃。我知你情深義重,不會在此時就納,至少得等到一年之後,也算對韓氏盡了心。但宮裏的太後只怕不會消停,還有那個皇帝的老丈人,很可能會以此做什麽文章,給咱們塞個人進來,就算不值得煩心,也看著刺眼。這事你可得防著點。”

“嗯,我知道。”皇甫瀟笑著撫了撫她的臉頰,“現在他們暫時還不會提。皇上馬上就大婚,然後他們的心思都在督促我早日還政上面,等到收回皇權,再想辦法進一步削弱我的勢力。往咱們王府裏塞人,便是慣伎,我會註意。過段日子,便將楊氏重新升回側妃之位,然後,挑個合適的人補夫人的空缺,總之不會讓他們得逞。”

“那就好。”無雙松了口氣,“只要沒有莫名其妙的人來礙我的眼,別的都是小事。”

皇甫瀟笑道:“只要你和孩子都好好的,別的確實都是小事。好了,快睡吧,別硬撐了。我去你的書房做點兒事,晚上就在你這兒歇了。”

無雙很高興:“好,你去忙正事吧,我會好好歇著的。”

“嗯,真乖。”皇甫瀟疼愛地親了親她,將她放回床上躺好,細心地給她蓋好錦被。等她閉上眼睛睡了,才悄悄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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