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若這身新衣服做得有趣，藏藍的料子，看著又老成又悶，裁縫聽說是給小女孩做的，就包了一圈大紅的緞子條，配下來竟然是格外惹眼，本來燦若因為生病臉色蒼白，這一趁有了幾分血色，粉嫩嫩的。後廚在東南角，兜一下過去，正好要從新園子旁邊走。裏面熱鬧聽得真切，路過月亮門時還能隱約看到一角，燦若伸著脖子不肯走，老媽子也沒強求，安靜地等著她看個夠。

燦若的眼睛早不夠用了，哪裏看得夠，紮著小手，恨不能進去玩上一會兒。這時正巧有個廚娘路過，見老媽子在，就閑聊了幾句，無外乎就是講究一下沒見過世面的新主子四姨娘，二人說得熱絡，又是啐又是偷笑，回頭的工夫，燦若不見了。

老媽子明知她是進了院子，又急又氣，不敢喊，只管溜著墻邊輕輕叫她的名字。

燦若確是進了院子，可不是自己要進的，是裏面有個少年招了招手，她才走了進去。這少年有十二三歲的樣子，長得倒也清秀，就是瘦的厲害。本是四姨娘的親侄子，進來看戲的。這四姨娘又有了新打算，吳知府眼看著年事已高，再生已經不可能了，吳家一向單傳，近枝沒有什麽人。這麽大的家業送不出去，讓四姨娘都替吳知府發愁，日思夜想，要是從外面抱去，現養也是累，不如在自己親戚裏過繼一個過來，孩子大點，乖巧好哄人，吳知府也好接受。

抱了這個心思，四姨娘把大侄子叫進來，好好打扮了，囑咐不要淘氣，在院子裏好生玩。其實院子裏重修了一下，也只是添些古董家具，對一個淘小子來說，沒什麽可玩的，身邊服侍的人又都是老媽子，婢女都是三十來歲沒嫁人的老姑娘，他煩悶得緊，正亂轉，就看到送上門來的燦若。

“你叫我作甚？”燦若也不怯場，走過去大大方方的問。

“我丟了一件東西，拿不出來，你手小，幫我一下可好？”這少年叫洪參，最淘氣的，眼珠一轉就來了主意。燦若實心，就跟著他走進裏屋。

“瞧，這個瓶子，裏面掉了我的一個玉佩，那可是姑丈送我的，要是丟了，姑姑要罰的。”洪參做出愁眉苦臉的樣子。燦若也沒多想，上前看了看花瓶，是一個青花瓷細口大肚瓶，瓶口確實有些小，若是三四歲的孩童伸手尚可，燦若的手雖然生得小巧，伸到一半還是卡住了。

“不成的，我的手伸不進去呀。”燦若搖了搖頭，洪參過來瞧了瞧，又了主意。

“你且在這裏等我。”他說罷拔腿就跑，沒一會兒就回來了，手裏多了一碗桐油，他讓燦若把手在油碗裏蘸了一下，向瓶口再伸，別說，這次略一用力，燦若的手就伸了進去。

“好呀，好呀！”洪參高興得直跳，油漬濺到他的衣服上，他走到門口把碗向外一擲。那邊燦若已以伸手在瓶裏掏了半天，根本沒有摸到玉佩。

“你確定在這個瓶子裏？怎麽沒有？”燦若有些急，鼻子上滲出汗珠兒來。

“確定，你摸吧，多摸一會兒，好好摸。”洪參擠眉弄眼的說道，燦若全身心投在瓶子裏，根本沒留意。可是又摸了一會兒，還是沒有東西，燦若有些沈不住 氣了，想把手抽出來。這一抽才發現，手已經拿不出來了。

“哎呀，手拿不出來了。你確定東西在這裏？”燦若急問道。

“這個嘛，我也不確定，要不你換一個瓶子試試？”洪參已經笑得前仰後合。

“那你倒是幫我把手抽出來呀。”燦若忙說道。

“我管你，東西都沒找到，你能不能抽手，與我何幹，本少爺要去看戲呢，少陪了。”說著洪參轉身向外走。

燦若這才明白，她上當了，這個促狹鬼是想害她。她急忙用力抽手，可是這手在裏面控了半天，有些腫脹，她又急著往出抽，擠得更緊了。

燦若再看這瓶子，她雖然還小，可是在吳夫人身邊也見過世面，多看一眼心裏就更慌了，這瓶子來歷不凡，只怕價值不菲，若是弄碎了，她可怎麽是好。

她越想越怕，後悔剛沒聽老媽子的話，現在想出去也不行，總不能帶著瓶子到處走，不走的話留下來也是死，第一次進退兩難，燦若忍不住哭了起來。

“你這孩子，拉著我跑什麽，噫？誰在裏面？”說話的是四姨娘，打扮的花枝朝展。

“姑姑，你快看，我剛見一個女孩子在這裏哭，不知為何。”洪參撇得清楚，對著燦若擠了一下眼睛。

“是你讓我伸手幫你取東西的，你怎麽！”燦若氣得眼睛都瞪圓了。

起先四姨娘還有些發懵，她並沒有與燦若照過面，知道有這麽個人，可不知長相，現在回了一下神才醒悟，眼前的小女孩就是吳公子的私生子。這個不除，還留著幹嘛，她眼睛一瞇，有了辦法。

“這瓶子是老爺最喜歡的，叫人來，把她的手剁了，不能傷了瓶子。”四姨娘吩咐完，拉著洪參要走。那洪參本來是鬧著玩的，想讓燦若吃點苦頭就好，可是聽姑姑說要剁手，當時就嚇傻了。

“姑姑，你說笑的吧，不用剁手吧？”洪參不肯走，拉著四姨娘的胳膊搖了一下問道。

“小孩子你懂什麽？跟我走，這手必須剁。”四姨娘不耐煩的用力一拖。

“不要，不要剁我的手！”燦若聽明白了，嚇得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姑姑，是我錯了，不要剁她的手！”洪參這次可真是嚇到了，向地上一跪 ，死也不肯離開。

那邊有四姨娘的貼身婢女，叫了後院的高壯家丁過來，把燦若按住，就準備要動手了。燦若又踢又叫，讓他們不得施展，又怕把瓶子弄壞，幾個大男人也都出了一身的透汗。

“讓你們做點事，怎麽笨手笨腳的！”四姨娘被洪參攪得心慌意亂，把氣都撒在家丁身上。

那家丁也就是看家戶院混口飯吃，還真沒有狠茬子，平時打架都不曾。現在讓剁手，你推我，我推你，就是下不去手。

正鬧著，忽聽外面有人進來，還不是一個兩個，是進來一群人。

“怎麽，前院的戲不看，你們都來後院看戲，有什麽好看的？”說話的是就是燦若先前從水坑救出來的老爺子，也就是吳知府。他眼神一掃，也算看出了點眉目，臉上不動聲色，向裏面走了兩步 ，在椅子上坐好。

吳知府是五姨娘請來的，她是沒有心情護著燦若，可是讓吳知府看一下四姨娘的蛇蠍心倒是不錯，所以才有這麽一出。

“老爺，這個不知哪裏來的野種，把老爺最喜歡的瓶子給弄壞了，所以……”四姨娘還要繼續說，洪參已經從她的身後鉆出來，撲到吳知府面前，死死抱住他的腿，哭叫道：“姑父！是我的錯，是我哄那女孩子把手伸進花瓶子的，不要剁她的手，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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