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什麽可解釋的吧？”清流的聲音冷得像冰。阿惹搖了搖頭，她用目光找了一下卓寶。卓寶被鄰家的嬸子抱在懷裏，怯怯地看著她，不敢靠前兒。

“卓寶，來阿娘這裏。”阿惹真心後悔，不如就不回來。

卓寶動了一下，被嬸子死死拉著不放，阿惹也就死了心，把眼睛一閉，任人處置吧。

她被帶上船去，要去的地方她是知道的。在江面最寬闊處的江心，有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島，漲水時就看不到頂了，旱季才會露出一點。熟悉的漁民是知道的，苦了外來的船只，原來每年在這裏觸礁的就要有許多。後來官府出錢，在上面修了一個旗臺，拉個警示。這也不知哪個年代的事，旗臺修得結實，風吹雨淋的一直矗立不倒。不知怎麽就有了規矩，只要犯了淫賤的婦人，就要被拉到這裏綁在旗桿上，活活餓死。

是清流親手綁的，繩子很緊，阿惹沒哼一聲，再疼也要忍。清流扔下她就走了，阿惹看著那艘船遠去，這才哭了出來。哭清溪，也哭她自己。淚水鹹鹹的，滑過她臉上的傷，如螞蟻在臉上爬，又癢又疼。她捱到第二天才明白，原來在這裏等死，遠比直接自殺要痛苦得多。中午的太陽毒辣辣的烤下來，江水反光得她睜不開眼睛，渴和餓還是其次，被綁得不過血的四肢脹得像要迸開血肉的難受。阿惹又哭了一場，不知要怎麽把時間熬下去。

現在回頭，有很多錯，但每一步都是錯在她沒跟吳公子在一起，還有什麽好說的呢？傍晚時下了一場大雨，在雨水的沖涮下，阿惹覺得舒服一些，可等天黑下來，夜風一吹，溫透的衣服貼在身上，傷口更是鉆心的痛。她不由得盼望早點解脫。

傷口已經感染，阿惹全身打顫，口舌幹裂，應該是在發高燒。昏昏沈沈中，她看到吳公子駕著一葉扁舟乘著清冷月色過來。

“你來遲了，你來遲了啊。”阿惹想起那日出嫁時想對他說的話，口中呢喃。

“不遲，你跟我走，我們遠走高飛。”吳公子的劃船技術實再有些不堪，好容易才把船給靠上來，這才從船上跳到旗臺上，又仔細把船拴好，過來解阿惹身上的繩子。

阿惹一直呆楞楞看著，現在才知道來的是真的，不是她的幻相。阿惹不由得放聲大哭，淒厲的哭聲在夜幕中傳出很遠。

“別哭了，我們要逃，逃得遠遠的！”吳公子笨手笨腳的解著繩子，這才發現，他沒有辦法打開。本來結就是死結，阿惹掙紮得越發緊了，現在繩子勒進皮肉中，哪裏解得開。

“怎麽辦？”阿惹急得又哭出來。

“打不開，你等，我回去找剪刀！”吳公子說著跳回船上，沒等他解攬繩，阿惹已經發現了異樣，夜色茫茫，清流的船在江面上格外顯眼。

“你逃吧，快走，他會殺了你的！”阿惹這才明白，把她扔在這裏的目地，不止是要她死，還要吳公子現身，看起來簡單的清流，一點也不簡單。

吳公子並沒有聽話，反倒是跳回到旗臺上，用力解起繩結來。

“你快走啊，他想殺你太容易了！”阿惹急切地催促著，怕吳公子還仗著權勢想扛一波，他哪裏有她了解清流。

“不走，你不走我就不走。”吳公子用牙咬著繩結，含糊地說道。

“好一對奸夫淫婦，現在沒話說了吧。”清流的船已經到了，他並不急著靠上來，讓船在江心中打著旋兒。吳公子只是學裏不停，也不理會清流。阿惹現在倒平靜下來，她已經明白吳公子的心意了，這一場浩劫也罷，算天災也算人禍，她做的就要付出代價，吳公子也一樣。

“別費事了，我時間不多，你們想怎麽死？”清流等得有些不耐煩。

“隨便你好了，不到最後一刻我不會放棄的。”吳公子固執的解著繩結。

“阿濁。”阿惹突然輕聲叫道。吳公子一楞，擡起頭，月光下阿惹蓬頭垢面，只有一雙眼亮得驚人。他也明白了，松開手，向前一撲把阿惹死死抱在懷裏。

這時他覺得後背一痛，清流手中的魚叉飛了出來，把兩個人死死叉在了一起。吳公子的頭軟軟垂在阿惹的肩膀上，嘴裏冒出血紅的泡沫。

“你後不後悔？”吳公子含糊地問道。

“對你，不後悔。對清溪，後悔。如果我們早走一步，就好了……”阿惹掙紮著說，吳公子在她的懷裏閉上了眼睛。

隔幾日，有船路過，只看到吳公子橫屍小島上，阿惹和清流都不知去向。吳知府恥於替吳公子收屍，就任他在那裏風吹日曬，最後變成白骨。小島越長越大，慢慢成了氣侯，被人叫作吳公島。

卓寶是跟著外婆住在一起，自從阿惹死後，阿惹娘一下就變成了老嫗，也不打扮了，每天臉朝地，頭都不敢擡，在別人的指點中活下去。

吳夫人痛失獨子，又是毀恨，又是難過，還有苦無可訴說，吳知府恨她識人不清，害了兒子，早就不肯登她的門了。偏吳知府也是無奈，賭氣又續了房妾室，卻一直無出，也是合該絕後。後來又受朝中政黨之爭的牽遷，被貶了幾級，心灰意冷之下就辭官不做了。

搬家那天選了個清晨，東西早幾天就打點好了，想著趁人少時離開，走得灰溜溜的，越少人看見越好。

管家推開大門時，門軸發出吱呀聲，他有些著惱，就頓了一下等著聲音消褪。就這時，他突然聽到有嬰兒的啼哭聲，尋聲看去，原來是臺階上站著一個灰頭土臉的男孩子，懷裏包著一堆破布，哭聲就是從布裏傳出來的，是個弱弱的嬰兒在啼哭。

“你找誰？”管家嚇了一跳。

“阿爹讓我把這個孽種送過來的。”男孩說罷，把嬰兒向管家懷裏一塞，就消失在晨霧中。

“你阿爹是誰啊？”管家抱著嬰兒追上幾步，蒙在嬰兒臉上的破布顛開了，露出一張小臉，精致的五官，似曾相識，管家吸口冷氣，呆住了。

依著吳知府的意思，直接扔出去餵狗就是了。可是吳夫人一見那嬰兒，就死抱著不撒手，吳知府也怕鬧得太兇了，引人側目，更加丟人，只好一路帶著上了船。

吳知府在老家有些產業，吳夫人的陪嫁豐厚，他們安度晚年是沒什麽的。山高水遙，信息又不通達，那些難以啟恥的舊聞，傳著傳著就淡了。只是這個孩子，像一根鋼針，紮在吳知府的心底，時時戳那麽一下。可是吳夫人鐵了心，就沒想過要放棄。

那女娃出生不久就經長途跋涉，找乳娘並不及時，所以養下來很艱難，瘦瘦弱弱的，還左一場病，右一場病，吳夫人殫精竭慮，日夜守在身邊，眼看著還是養不活了。那女娃送來時，並沒有帶名字，卻有一張紙上寫了生辰八字，數著算過來，眼看就到了百天。吳夫人心裏明白的緊，從這女娃的小臉兒上看，就是她那死鬼兒子的孽種，做娘親的就是這樣，口中說是恨，心裏是放在心口上疼。兒子夭折，已經傷了她的心，現在給個孫女兒也算是慰藉，不管是死是活，百日總要給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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