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並沒有江心島，這裏就是江中一個淺淺的小土包，每年漲潮就不見了。那時河邊還有很多漁民，靠著這條江吃飯。阿惹和清流就是生在江邊的兩個孩子，他們算是青梅竹馬，還穿開襠褲時，兩家的爹爹一起喝酒，酒意朦朧中就把阿惹指給了清流為妻。再大些，同村的孩子們起哄嘲笑，阿惹漸漸就明白了，女孩子的心思比男孩子重，懂事也早，在心底就慢慢把清流當成依靠。

清流沒有辜負阿惹，長到十六歲時，已經是高高大大的壯漢子，五官說不上出眾，可棱角分明，瞧著也愛煞人兒。阿惹雖然生在漁村，可這張臉卻與那些普通的妹子不一樣，五官精致，只是常年在外面風吹日曬，有些黑。阿惹的手巧，清流渾身上下，差不多都是阿惹打點的，現在的清流也不比兒時不谙世事，也知道堵著阿惹有月亮底下說幾句情話了，二人只等著家人快點把婚事辦了。恰那年風調雨順，年景好，魚多得鮮成幹貨差點把漁村給鋪滿。阿惹的爹爹數錢數得手軟，就對同樣在數錢的清流爹說：“親家，火侯也夠了。”清流爹喜滋滋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突然遠處飄過一團黑雲，翻滾著像條巨大的黑龍，眼見壓過來，就是一場大魚。各家忙著收東西。阿惹惦記著爹爹的漁船上還有一張大油布，扯回來正好用上，就跑上船去。她剛到船上，一陣大風刮來，夾風帶沙，瞬間天昏地暗，她的眼睛被瞇了一個正著，用手一揉鉆心地痛，想睜開只覺得淚水一直向外湧，酸得刺心。這時船身一歪，阿惹就覺得身子不穩，伸手向旁邊抓去，不想撲了一個空，人就掉進了江中。

阿惹是從小在江邊長大的，水性自然不弱，幾下就踩水浮上來，就這時大雨傾盆而下，她的眼睛瞇得睜不開，江面也波濤洶湧。她知道這時要節省體力，就順著水流不再掙紮，她知道，以她的水性飄到哪裏都沒關系，只要水面平穩，她游上岸就是了，大不了離家遠點腳吃些苦頭。

她也不知飄了多遠，忽聽有人叫喊：“快看，水裏有人，快救上來！”接著就聽有人下水，七手八腳把她撈上船去。

“這是哪家的女兒想不開呀，投河的吧？還有氣兒？”問話的是個老媽子，聽口音不是本地人。

“大娘，我不是投河的，是不小心掉下來，沒事兒。”阿惹急忙說道，一軲轆坐起身，可是眼睛還是刺痛得厲害，怎麽也睜不開。

“不是投河的就好，阿彌托佛，噫？你這眼睛是怎麽了？”老媽子也發現了端倪。

“就是因為眼睛瞇了看不到，所以才掉到江中的。”阿惹站起身，也不辨東西，茫然不知所措。

“吳媽，別急著趕路了，我瞧著岸邊就有集鎮，先靠岸找個郎中吧，我瞧著這位姑娘的眼睛紅腫，傷得不輕，若不及時救治，怕要壞事呢。”說話的是個年輕男子，聲音柔和，他並沒有在阿惹身邊停留，走過時，留下一陣淡淡的香氣，若隱若現。阿惹突然覺得心裏一動，似乎有一朵花開了。

後來阿惹才知道，這是吳縣令接家眷過來的船，船上有吳公子和吳夫人。吳夫人心性純樸善良，沒事兒就過來陪著阿惹說話，怕她眼睛看不見心裏發堵。吳公子很知分寸，自從阿惹過來，就不肯再來打擾了，所以阿惹連聽到他聲音的機會也不多。

這一耽誤就是半個月，郎中說了，阿惹的眼傷兇險，本來是受了外傷，又被汙水浸泡，如果不及時治好，只怕眼睛要失明。吳夫人索性就把船停下不走，到鎮上找處空宅臨時住下，給阿惹好生瞧病。阿惹心裏的愧，無奈吳夫人執意如此。

那日阿惹沒等到吳夫人，聽老媽子說，大集那邊有廟會，吳夫人給她祈福去了。阿惹心存感激，自忖是命好，遇到了貴人。她在屋子裏呆得煩悶，就摸索著來到院子裏。聽郎中說她的眼睛不日就能拆下蒙布了，老媽子回房打點準備上路。阿惹的眼睛看不見，不敢多走，只在院子裏轉圈。

可說也奇怪，有眼睛的人隨意走也不會轉向，阿惹這個看不見的，走不出五步人就暈了。她已經轉出院門，卻不自知，待發覺不對時，早就不知在哪裏了。她久不走動，身子發虛，腳軟軟的，也摸不到哪裏可以坐下休息，一時就急起來，探出手大步向前邁去。不想手指戳到一物，滑滑的，還是硬硬的，敢情是個人站在那裏，被阿惹直接摸到了胸前。

阿惹羞得擡不起頭來，連道歉都不會了。

“不怕，我帶你回去吧。”那人開口了，是吳公子。這下阿惹更加窘迫，連站都站不穩，還是吳公子眼疾手快，把她環在懷中，才沒有摔倒。吳公子並沒有急著把阿惹推開，這一抱的時間有點長。

很晚的時候，吳夫人才回來。阿惹一直心神不寧，晚飯也沒吃，在等她。

“餓了吧，我在那邊吃了齋飯，還給你帶了兩樣點心，你嘗嘗。”吳夫人笑著把一個點心放在阿惹的手中。

“多謝老夫人惦記我。”阿惹斯斯艾艾地說道。

“今天可是好呢，我給阿濁抽了個簽，是上上簽，他的喜鸞動了。”吳夫人抿嘴笑著說道，意味深長向阿惹看了一眼。

阿惹自然看不到，可是話裏的意思能聽得出來，心裏一陣亂跳，方寸亂了。原來吳夫人也話裏話外套過她，可曾訂過親。一是出於女兒的害羞，二則也不知是什麽想法，反正阿惹沒提與清流的娃娃親。今天吳夫人這麽一說，她才慌了神兒，怕是要出差子吧。

阿惹一夜沒睡好，忐忑不安。第二日一早，郎中就過來了，給阿惹拆蒙眼布。她久不見光了，怕一時見強光眼睛受不了，吳夫人安排得仔細，讓人把窗盒子都下來，只在屋子裏點了一枝蠟燭。阿惹起初還擔心，待看到眼前熒光點點，再模模乎乎看清吳夫人清秀的面龐，這才相信自己沒事兒了。

“喲，我說我沒看錯吧，瞧這雙眼，多美。”吳夫人說著，過來拉起阿惹的手，引她到鏡前。

阿惹向鏡中一看，不由得楞了一下。從小在漁村，也只有那家鏡好的富戶才有一面銅鏡，她也曾照過，那鏡面斑駁，已經看不清人面了，只能看個大概，她見的都是黑喳喳的一個美人兒。那現在鏡中的人是誰？白得發亮的一張臉，明眸皓齒，可是脫胎換骨了。

就在這一天，阿惹不止看到了新生的自己，也看到了只聞其聲不見人的吳公子。吳公子與清流不同，與漁村的男子不同，與她去大集和鎮上看到的那些讀書秀才也是不同，他就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吧，那眉那眼，還有那個深深的酒窩，幹凈得沒有一絲雜質的笑容，讓阿惹過目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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