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從碗中逃生，開始了一只雞的生涯。要說孟婆也是不容易，我被銅液灼燒，能拼湊的身體有限，兩只胳膊都廢了，兩只腿只剩下骨頭，現在能成這個樣子，也算他們還有良心，只能說是盡力了。

大妞兒已經屁顛屁顛過來看她的新禮物，我卡巴一下眼睛，看到了一張銀盆般的滿月臉，圓圓的眼睛，她蹲在我的面前，認真看著，葡萄般的大眼睛，對著我笑。

我張開嘴，對著她胖乎乎的小手琢下去，大妞的眼睛笑成月牙。

“嘻嘻！好癢！”大妞把我抱起來，向院子外跑去。

大妞的父親是當地的一個富戶，姓崔，人稱崔胖子。雖然家道殷實，可不幸的是一直生不出兒子。他娶了幾房妻妾，最後院子裏跑著十來個高矮胖瘦不等的丫頭，讓他沒來由的對人生絕望。拯救他的是一場大水。

水來得突然，官府的人早就派民工在壩上了，都說不會崩堤，所以各家還能在大雨聲中入睡。入夜不久，雨停了，突然就悶熱起來，密不透風的雲壓在空中，不時掠過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就是不下雨。

崔胖子拿著大蒲扇，在院子裏轉了一圈，本來很寬敞的院子，因為人口越來越多，加蓋房子，顯各有些擁擠，崔胖子走了一身汗，更覺得局促，索性要回去睡覺。這時隔壁的小院裏傳來一陣咯咯的嬌笑，他側身一看，原來是小妾劉氏，在給最小的女兒洗澡，小孩子太胖了，起了一身的痱子，奇癢難忍，沒事就想泡在水裏。劉氏弄了一個大木盆，把女兒放進去，放了半盆的水，任她撲騰。崔胖子本來想囑咐一句，把孩子撈出來，可是見孩子玩的歡快，也就懶得說了。

床鋪上也是潮的，躺上去翻個身，床席上就留下一個肥大的人形。他嘆口氣，旁邊的老婆已經睡得鼾聲如雷了，他窮極無聊就把心裏的事兒攪了一個遍，最後又落到了沒兒子這個心結上。

就在這時，他覺得床上一動，地下似乎有聲音傳來，再側耳細聽，千軍萬馬，連帶房子也動起來了。

他忽地坐起身，這是水來了啊！

他跌跌撞撞沖開門出去時，第一道浪已經拍到，他的身體一歪就被卷了進去。接下來已經失控了，他仗著從小在水邊長大，水性好，勉強保全性命，可是接下來的命運就不得而知，只見到處是汪洋一片，屋頂都看不到了。崔胖子水性好，身體又胖大，所以游了一段還沒覺得太過吃力，現在水已經漫開，雖然後面源源不斷，可總歸沖勁兒小了些，他能略喘息一下。崔胖子借著水流兒四下張望，想找找落腳點。可是哪裏都是水，一時他還找不到目標。就在這時，他瞧見一棵樹的樹冠，這樹想來也有合抱粗，現在只露出一個頂來，崔胖子急忙劃了幾下，到了樹冠處，伸手抓住一點，想要休息一下。

就在這時，他聽到旁邊有聲音，是女娃清脆的叫聲，不是叫爹爹，是那種還不會說話，又想呀呀學語的招呼。借著一道閃電，他終於看清了，一個大木盆掛在樹枝上，裏面坐的正是他的小女兒。

崔胖子這才意識到，這一場大水下來，他可能已經什麽都沒有了，他游過去，拉住木盆，裏面坐著的，是他唯一的骨血。

他沒有猜錯，水退了以後，他趕回一片狼籍的家，除了他和小女兒，再無一幸存者。過了水的農田，異樣肥沃。他雇下無家可歸的難民，把田裏種了一茬，沒想到收成驚人的好。崔胖子因為一場大水失去了差不多所有親人，卻財運亨通，有時他想，是不是上天把那些走的人的福祿都給他了。想到這裏，他十分惶恐，對手下的難民好像得一家人，蓋房，娶妻，只要有事他一定到，這樣一來，他就過得越發像樣了。

不知是受了什麽刺激，本來崔胖子也正當壯年，都以為他會很快續弦，不想他只守著女兒說什麽也不肯給她找後娘。出事時女兒還小，連名都沒正式起，現在他就給起名叫大妞兒。這樣一來大妞兒就成了崔家的大女兒，把前面的那些夭折的女兒全給取代了，大妞在崔胖子的寵愛下成長著。

大妞沒有親娘了，崔胖子給她找了一個乳母，是個鄉下寡婦，也是大水時失的家，流浪到這裏被收留下來，姓羅。羅氏的個子很高，幹活利索幹凈，一張苦瓜臉總是拉長，小三角眼狠狠的，只有在看大妞時才會流露出一絲溫柔。

羅氏看了一眼我，拿到手中，翻身看我的下身。我憤怒地蹬著腿向她抗議，她已經松開手，把我扔在了地上，我急忙撲了幾下翅膀，把毛松一下。

“公雞蛋子，連個蛋都不能下，養它何用？”羅氏蔑視地說。

“不下蛋就陪我玩啊。”大妞不滿地嘟起嘴。

“你見哪個女孩子玩公雞的！”羅氏見大妞頂撞，把氣撒在我的身上，飛起一腳，把我卷起來，再落下時雞飛亂飛，我撞得狼狽。

“不要踢它！”大妞滿臉漲紅護在我的前面，歪著小脖子嚷道。

“這個有什麽，要玩就玩，我家大妞喜歡什麽都成。”崔胖子從屋子裏踱出來，做和事佬。

話是這麽說，可是羅氏這人太過現實，在她的眼中，沒有用處的就是廢材，所以她決定給我找點事做。

這個朝代，最有前途的雞就是鬥雞。

大妞被羅氏說服，最終抱著我去了鬥雞場。崔家村離縣城很近，縣城離京城不遠，所以縣城的繁華超過了很多州府。也正因為這個近，所以當年發大水時，崔家村成了洩洪的重災區，保京城，是最重要的事。

這一世，我投進一只雞的身體，可人還是那個朱羅。大概是因為我回到地府時已經湊不成個數，要不是孟婆發善心，我是連進輪回的資格都沒有，只怕是灰飛煙滅的下場，所以孟婆湯是沒辦法喝的。最壞的結果就是，縱是把我泡在孟婆湯裏洗了澡，也沒辦法把我前世的記憶給洗掉，我就是一只思想沈重的小雞仔。

我們是坐著馬車去縣城的，羅氏給大妞兒打扮了一下，朱粉的夾襖配上撒腿褲，兩個朝天小辮，像個年畫上的玉女，愛煞人。其實大妞已經十一歲了，只是個子有點矮，胖乎乎的，還像個七八歲的孩童。

官道上人來人往，塵土飛揚，我瞇著眼睛使勁想前塵往事，上輩子的豬羅吃喝玩樂，就是不喜歡鬥雞，但是，皇上喜歡！現在登基的是他的兒子，難道是遺傳？

縣城的鬥雞場修得很氣派，聽說暗地裏出資的股東是縣太爺的公子，所以饒是鬥雞場魚龍混雜，也沒有什麽人敢鬧事兒。羅氏之所以偏愛鬥雞，是因為她的死鬼丈夫生前總是泡在鬥雞場，所以在她有機會施展時，第一時間就想到來這裏證明一下，那個把她辛苦賺來的錢輸掉的死鬼男人，真是一無是處，氣得他在墳裏翻個身也是好的。

我們一行人在鬥雞場外停下時，就引來許多註視的目光，一部分是給羅氏的，她的面相像個輸不起的賭徒，還有一部分是給大妞的，她的模樣太過清純，讓這些在泥潭打滾的有人一些汗顏，還有一少部分是投向我的，大多是用行家的目光審視一下，就別過臉去，我的樣子有點衰。

走近鬥雞場，我聞到一股濃烈的雞糞味，不由得皺眉。羅氏也被雞糞味打擊一下，橫手臂把向裏面沖的大妞給攔下來。

“大娘，你要看鬥雞？”門口的管事還算客氣，畢竟羅氏穿的是一件舊的藏藍色萬字羅襖裙，不是尋常農婦。

“咳，廢話，到這裏來不看鬥雞，還是看你！”羅氏的口氣硬，把管事的噎得退到一邊。羅氏拉著大妞破門而入。鬥雞場都是選在寬闊地帶，平地起個高臺，上面表演，下面圍觀，外圍圈起來，方便收些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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