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俑被葉羅夾著，一半遮在被子裏，只露出一個頭，是那個婚嫁俑，舞俑已經破了。葉子文伸手去取泥俑，葉羅動了一下，他忙把手停下，等葉羅平息下來。

這時，葉羅懷裏的泥俑突然轉動了一下，葉子文嚇得揉了揉眼睛，怕是眼花看錯了，沒錯。泥俑不止是轉動了一下，還是轉過頭來，新娘那雙眼睛，直直盯著葉子文，一動不動，葉子文差點驚呼出聲，要不是因為兒子在，他第一個逃跑。可是兒子在，打死他也不能動，他要保護葉羅。

葉子文鼓起勇氣，再次伸手向泥俑，這次不管葉羅醒還是不醒，這個妖一定要除掉。

泥俑一直盯著葉子文看，見他伸手，突然做了一個鬼臉，還張開嘴，作勢要咬他的手指。葉子文的怒火沖上來。他已經不想再等了，張大手指向下一抓。泥俑突然變成一個血盆大口，把他的手吞進去，葉子文駭叫著，從床上站起來，左手扶著右臂，驚恐地看著。泥俑已經把他的右手完全吞進去了，還在用力咬著不放，葉子文覺得一陣燒灼痛從右手傳過來，心都在顫抖了。

他一邊用力甩手，一邊踉蹌向外屋去。當時他就一個念頭，就是死，也不要在葉羅的房間裏，只要兒子安全就好了。本來他還有一絲僥幸，萬一這只是障眼法，是他的幻覺就好了。可是當他這樣出現在外屋時，婢女和仆婦都驚恐得四下逃竄，是真的，葉子文長這麽大，從未這般絕望過。

男人的血性在他的體內繃漲起來，他怒吼一聲，把手臂用力砸向墻面，一下，兩下，泥俑被砸得土星四濺，泥彩已經掉了許多。泥俑好像看出了他的心理，吞得更努力了，葉子文的胳膊轉眼就少了一截。他已經沖到院子裏，一眼瞧見涼亭裏的大理石臺桌，揮拳就上去砸了起來，這次泥俑是堅持不住了，砸了有數十下，葉子文覺得右手一松，泥俑掉到地上，碎成許多片，葉子文的手臂恢覆原狀，可是手已經血肉模糊，爛了。

他握住流血的手，蹲身下去看泥俑的碎片，婚嫁俑與舞俑是一樣的，都是空心。他正看得認真，忽然地上騰起一股白煙，他避之不及，吸入胸中，嗆得咳嗽起來。

這邊鬧出如此動靜，想不驚動葉大奶奶也不成了，她讓丫環扶著趕過來，見葉子文的樣子尖叫一聲。

“你去陪羅兒，我回去抱一下就來。”葉子文果斷地說，葉大奶奶含淚點頭，進到屋中。

葉子文本來是想跟進去看一眼葉羅的樣子，可是又怕這血弄得到處都是，驚了孩子。他剛要轉身出院，就聽屋子裏一聲尖叫，是葉大奶奶。

葉子文毫不猶豫地沖進屋去，他也呆住了。

葉羅沒有在床上，而是赤腳在地上跳舞，他跳的不知是什麽舞，不停地旋轉，白色的睡衣飄起來，轉圈，轉圈。

“羅兒！”葉大奶奶見葉子文進來，馬上有了主心胃，過去就想拉住葉羅，也不知他哪來的那麽大力氣，只一甩手，就把葉大奶奶甩到了一邊。

“羅兒，你醒醒，是阿爹和阿娘！”葉子文痛心地叫道，現在看來，葉羅是中了什麽盅術，人已經不正常了，想不到布生這麽惡 毒，他處心積慮想要害葉羅。

葉羅一跳就是一天一夜，他的眼睛是半閉的，嘴角向上揚，帶著微笑，不管是誰靠前，都不能阻止他。他的腳已經被地面磨得在流血，血跡越來越多。

葉大奶奶癡癡傻傻站在一起，跟誰也不說話，也不再流淚了，只是呆看著，似乎看一眼就少一眼。

葉子文試過幾次，都被葉羅給彈開。他找了一些強壯的家丁過來，想把葉羅綁了，再做打算。

“老爺，我看這是中邪了，這些辦法不行，我們找人來捉鬼或是辦法事吧。”管家還算清醒。

“快去，把主持請來！”一言驚醒夢中人，葉子文想起了主持。主持是聽話的，很快帶著一眾子弟進了泰園，他們的家夥是現成的，也不用怎麽準備，就開始做法事。主持走在前面，口中念念有詞，身後跟了十個弟子，排著隊魚 而入。

“散，散，散……”主持走到門口時，似乎遇到了阻力，他不停地向空中彈指撒水，似乎想驅散什麽。

“咯咯咯。”主持身後的和尚隊伍裏傳來一陣嬌笑，一個年輕的和尚突然扭著腰身從隊伍裏走出來，手舞足蹈，竟是覺得葉羅的樣子跳起舞來。

隊伍裏的其它僧人，本來是用厭惡的目光看著他，可是很快有兩個僧人的目光柔和起來，也隨之起舞。

“出去！”主持一凈瓶的水全潑在弟子的身上，把他們趕出屋中。

“不好意思，葉施主，老納修行尚淺，這些弟子定力不夠。走這一趟已經壞了幾人的修為，若是強行進入，只怕，廟也要被毀了，快去請高人吧，這個不是小廟承受得起的。”說完主持就不由分說帶著眾人離開了。

葉羅已經跳到了第三天，腳肢磨得血肉模糊，有的地方都能看到腳骨。葉大奶奶體力不支也暈了過去，醒來後就被放在外間屋，不吃不喝不說話。

葉子文已經無奈了，這期間又請了巫師和道士，沒人能收得住葉羅身上的妖。

“去找布生吧，問他到底要什麽。”葉大奶奶突然走到葉子文面前，口齒異樣清晰。

“好吧，你等我回來。”葉子文站起身就向外走，他明白了，已經到了最後關口。

“你是想讓他停下來是不是？”布生就在院子裏，不請自來。

“對，只要他停下來。”葉子文淡定地說。

“那好辦，可是如果他停下來，他就不是你的兒子了怎麽辦？”布生的笑容中帶著一絲嘲弄。

“那我的兒子在哪？”葉子文的眼中流出一行清淚。

“在另外一個地方生活，跟你們沒有關系，也算不錯的一生吧。”布生感嘆道，“至少有女人緣，所有見過他的女人都會喜歡他，給他錢花，供養他。”

“但是，他是活的對吧。”葉子文苦笑一下，他的要求越來越低了。

“對，活的。”布生肯定地說，葉子文垂下頭，揮了揮手，讓布生進去。

布生站在外間屋和裏間屋之間的門下，站在門檻上，凝心神，慢慢向裏面吐納，葉羅的舞蹈明顯慢下來，越來越慢。

葉子文一直站在不遠處，見狀似乎被吸引了，他輕輕走了過來。

布生專心對裏面施法，並沒有理會他的到來。葉子文已經到了他的身後。

葉羅的身上騰出一片紅光，慢慢成了一個光團，把他罩在裏在，他的面目已經看不清了，越來越淡。

布生似乎已經到了施法的最後關頭，他凝心神雙手向外推，剛要吐氣，忽然後背一痛，真氣外洩，屋子裏的紅色光團瞬間炸開，裏面的葉羅軟軟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葉子文推開布生，搶步到兒子面前。葉羅睜開眼睛，看著葉子文，茫然道：“阿爹，我做了好長好長的一個夢啊，好怕再也見不到你。”

葉子文抱緊葉羅，泣不成聲。

布生冷冷從後背逼出匕首，對葉子文道：“這次你壞我大事，早晚都要找回來，不過看著葉布兩家這麽多年的情誼，我且放你一馬吧。”

布生向外走去，葉子文回頭看，他白袍的後背處流出鮮血，滴嗒滴嗒。他知道，布生的血流在葉家，葉家是要還的。

葉羅的病好得很快，腳上只是外傷，對一個孩子來說，是最容易的事。很快他就能跑能跳的了。兒子好了，當媽的沒理由不好，葉大奶奶也能讓人扶著在院子裏看葉羅玩耍。

“老爺，他還會來的。”葉大奶奶憂心忡沒考好，她擔心的不無道理，布生說過要來就一定會來。而且是以他們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葉子文要想辦法了，他猜想上次他打斷的就是布生把葉羅換走的儀式，早晚他得要他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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