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松。是看祠堂的。”

阿松又點了一只蠟燭，我總算把屋子看清楚了，一張床，一張桌，一只破凳子，簡陋幹凈。

“你姓什麽？”我突然發現了關鍵，看祠堂的不能是外人，必須要本家。破落的本家子弟才能來做這營生。

“我姓葉。”阿松明白我在問什麽，一雙眼清清亮亮的，直看到我的心底。

這一次我沒有白來，從阿松的口中，我找到了葉家變成朱家的原由。葉家從祖上傳下來有幾代了，一直是富可敵國，最輝煌時也做過皇親，出過皇妃和王妃。可是葉家一向淡泊，不喜參政，所以最多做皇商，並不肯為官。

到了我父親葉子文這一輩，正好趕上亂世。生意人家最怕的就是亂世，葉子文是明事理的人，保全人最重要，錢財是身外之物，所以他把家族裏的人盡量往南遷，遠離戰禍，許多生意也因此關了門，雖然折了一部分錢財，可是根基在，想覆蘇也快。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葉家的人也參差不齊。葉子文的兩個兄弟都是庶出，性情與他不大相類，所以他只是給他們本分，並沒有重用。

葉子文妻妾不少，可是一直沒有兒子，直到四十歲那年，大奶奶才產下一子。孩子生的還算順利，葉子文也算一塊石頭落地，從仆婦手中接過兒子，孩子生得眉清目秀，一看就是個風流坯子。他還沒看夠，就聽外面有管家來稟告，說布家來人了。

葉子文急忙把孩子交回去，親自迎出來，布葉二家的情誼不是一年兩年的事，這個布公子雖然有些神神叨叨的，可對葉家是忠心不二，所以葉子文也沒客氣，直接把他帶進後院。

“孩子的名字起了沒有？”布公子誇讚一番，這才問道。

“還沒查族譜，沒起呢，布兄若是有意，就賜名好了。”葉子文這個不是客套，布公子若是給起了名字，以後也當認個幹爹，這樣的幹爹要多少都不多。

“叫葉羅吧。”布公子順口一說，葉子文暗自皺了眉頭，葉家雖然是經商，可是也算書香門弟，怎麽起這麽個名字，這也太俗了，還有些拗口。可剛是他主動讓布公子起名的，總不能反悔，只好認下來。

葉羅聰明伶俐，長到三歲時就已經識了上千字，背了很多書在腹中。自從他出世，布公子來的就多了，沒事與葉子文一同弄兒膝下，倒似當成了親兒子一般。

布公子喜歡葉羅，葉子文看在眼中，自然是高興的。可是大奶奶卻有不一樣的想法，她找了個機會給葉子文吹了枕邊風道：“要說布家與葉家通世交好，年頭是不少了，可總覺得這布公子怪怪的，你瞧他那張臉，怎麽都不見老，這樣的人物，你交往也罷了，少讓羅兒過去。”

葉子文中年得子，愛惜得緊，聽了幾次也往心裏去了，以後布公子過來，就找借口不許羅兒出去。布公子是何等聰明之人，也看出端倪，只是不挑明，來得也少了。

一晃有近一年的時間，布公子沒有登門，因為先有了間隙，葉子文反倒松口氣，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葉羅的五歲生日，葉子文特意大辦了一下，戲要連唱三天，宴是流水席，本來他也不缺錢，不花在兒子身上能花在哪裏。

到了第三天，賓客都有些疲憊了，席上明顯冷清。葉子文也是上了年紀的人，有些困頓，想下去休息一會兒。他剛站起身，就聽管家跑進來回道：“老爺，來貴客了！”

那貴客也沒等在外面，長軀直入，已經到了門口。葉子文一看，竟然是布公子，只是經年不見，他似乎老了許多，滿面於思，不修邊幅。朋友久不見，葉子文心裏還是滿歡喜的，拉著布公子入席。

“羅兒呢？”布公子坐下第一句就問小壽星。

葉羅也跟著鬧了兩天，有點不休息，瀉了一次肚，額頭發熱，讓乳娘帶回去先睡下了。

“這小子不經折騰，明兒個再見吧。”葉子文哈哈一笑，親手給布公子滿了一杯酒。

“不舒服正好帶出來，我給他帶了好東西，見了就舒服了。”布公子從懷裏掏出一個藍布袋子，向桌上一放。

“這是什麽寶貝？”葉子文見那袋子十分樸素，連朵花都不曾繡，只是看年代已經有時候了，布公子能拿出來的，必須是好東西。

“這是我找了一年的寶貝，你還不讓兒子出來？那也對不起我這份心了。”布公子半開玩笑半當真，把葉子文說得有些扛不住了，忙讓丫環去帶葉羅過來。

葉羅已經睡了一會兒，臉上通紅，身上更燙了。一雙眼睛朦朦朧朧的，要不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從小就講規矩，只怕尋常孩子早就哭鬧出來。

葉子文一見葉羅這樣有些心疼，親自從乳娘懷裏接過來，抱著坐到布公子對面。

“快叫布伯伯。”葉子文讓葉羅見禮，葉羅對布生還有印象，努力笑了笑，叫了一聲：“布伯伯好。”

“這孩子是真出息了，來，有布伯伯在，你就不會難受了。”布公子從藍布袋裏倒出一顆珠子，屋子裏本來點著許多蠟燭，已經很亮了，可這顆珠子一出，屋子裏登時就黯然失色。

“這，這是？”葉子文見過世面的人，也有點不敢叫出口。

“冰魄。”布公子輕描淡寫地說道，把冰魄向葉羅的手中一塞。葉羅正發燒難受，接過冰魄只覺得身上一涼，舒服好多，眼睛也精神了。

“這禮物可是太貴重了。”葉子文感嘆道，他是明白冰魄的價值的，這東西失蹤了幾十年，想不到讓布公子給挖出來了。他說找了一年，並沒有誇張，這份情一時還有些還不起。

有冰魄一鎮，葉羅的病就差不多好了，小孩子最明白誰對他好，現在葉羅又長了兩歲，雙小時候更有主見，纏著布公子不放，不管葉子文怎麽勸，都不肯隨乳娘回去睡覺。

“羅兒，你這般不聽話，阿娘也生氣了！”葉大奶奶本來不用出來陪客人，早在後面休息，聽說布公子過來，又送了厚禮，特意更衣出來。正好撞見葉羅扯著葉子文的袖子撒嬌，當時就發起威來。葉羅還是有些怕阿娘的，吐了一下舌頭，跟葉大奶奶乖乖回後院去了。

“女人就是蠍蠍蟄蟄的，不要管他們，我們且喝酒，我還想聽聽布兄這一年都做了什麽呢，分開久了，真是想念。”葉子文打了一個圓場，把布公子從席間拖到後邊的小暖閣，又重新布了酒菜，二人對坐暢飲。

“葉老弟，我的身份，其實你也能猜到一點，我是修煉之人。”布公子突然起到這個茬兒，葉子文有些尷尬。

“不管布兄是什麽兄弟，在我們家，都不是外人。”葉子文忽然覺得有些不安，布公子突然出現，似乎要給他帶來些不能把握的事。

“葉老弟你是聰明人，這麽說吧，我過來是給你帶麻煩的。”布公子把一杯酒飲盡，盯著葉子文說道。

“說句不好聽的話，以布家和葉家的財力，能有什麽麻煩？還有錢擺不平的事？”葉子文並沒有把不安帶出來，他這話其實也是在安慰自己。

“這世上，總是有用錢解決不了的事，這是最讓我惆悵的。現在事情來了，我要葉老弟幫忙。”布公子轉頭盯歸葉子文，葉子文有些頂不住，訕笑著給他倒酒，不想灑了一半。

“我知道，葉老弟不是怕事的人，看來你也猜到這事對葉家太重大了，所以才會怕，可有些事躲不過去的。”

“呵呵，是福不是禍 ，是禍躲不過，布兄說吧。”話已至此，葉子文倒也坦然了。

“是這樣，我想請葉老弟勉為其難，改一下姓氏。”布公子的話音剛落，葉子文啪地一聲把酒杯拍到桌上，這本是雕花翠玉杯，玉質本來就脆，又有雕工，難免就嬌氣一些，重重落到金絲楠木桌上，登時就裂成兩瓣，酒水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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