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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憐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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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世,我不知從何說起。牛頭馬面許諾給我的,還是虛幻。

憐悱,這種古怪名字只有隔壁那個裝腔作勢懷才不遇的私塾先生才起得出來。憐悱有三個倭瓜那麽高,有四個倭瓜那麽粗。她的五官被胖胖的臉蛋擠在中間,因為地域過於狹窄,動一下形如水火。在我的印象中,她的眼睛就是一道縫,偶爾露一點光,那是在看到食物的時候。

憐悱的臉是細嫩的紅,衣服永遠是水草紋的綠色,走在那裏,像一個編壞了的草筐被風追逐。她的身上有各種味道,新鮮的草莓味,清純的酸葡萄味,冷靜的菱角或是香膩的黑芝麻餅——這些味道我一一嘗過,我是憐悱唯一肯分享食物的人。

每次我在她的身邊大吃大嚼時,我都能看到她細長的眼中流露出滿足的神情,就像是那些食物都進了她的嘴,我能理解她這樣想的原因,因為我就是她的。失效的孟婆讓我早早就知道了,憐悱就是要跟我渡過一生的那個女人,雖然她現在只有七歲,我也只有九歲,可是我們的後半生已經定格了。

忘了說,我叫豬羅,這是我痛恨的名字,痛恨程度超過了憐悱其人。孟婆不放過任何跟我過不去的機會,一只貓是最討人被人稱做豬的,雖然我一直隱隱記得我叫豬羅是別人犯的錯,可只能把賬記在她的身上,別人,我也不認識。

豬羅……我娘每天都這樣叫著,從東街到西街。石板路上風一樣飄過她伶俐的小腳,她每次撩起鬢邊的亂發時,不算太老的臉頰上添了一抹春色,不遠處都會站著一個不懷好意的男人,沖她笑。

她被人稱作朱大娘。

這時我往往正坐在河邊,癡癡的看著遠逝的江水,直到朱大娘的手擰到我的耳朵上,我才如夢方醒。

沒有人知道我剛正在用思想中殘存的古往今來的例子安慰自己,人生就是這樣的,不管你娶什麽樣的女人,是胖是瘦是美是醜,你都要日覆一日的活下去。

天下娶醜老婆的人很多,為這個自盡的人卻沒有,我沒有理由要做這第一人。

就在我已經心甘情願的接受了跟憐悱捆綁在一起的下半生時,我卻被從她的身邊帶走了。

憐悱一直追到官道,我坐著的馬車已經把她丟下很遠。她胖胖的身子再也跑不動了,哀哀的倒在塵土中,遠遠的我能看到她身邊散落的紅色小果子。那種果子長在小樹林中,要很吃力才能采到,每年她都會給我弄到一些。我咂著嘴,嘴裏湧上一陣酸,腮硬硬的疼了一小會兒。果子的味道消失了,馬車轉了一個彎,憐悱也不見了。

我被朱大娘送到一家藥材鋪當學徒。

藥材鋪的掌櫃是朱大娘的本家,我的一個遠房舅舅。他不許我叫他舅舅,讓我同那幾個同齡的學徒一起叫他朱掌櫃。

我被分派去踩藥碾子。

我的腳心從生疼到奇癢到沒有知覺,無數的赤小豆、酸棗仁、白寇倒進來,又倒出去。我機械的踩著,沖鼻的藥味總讓我走神,我會想起憐悱。想起憐悱我就會餓,我的嘴裏分泌出許多吐液,它們蠶食著我的胃,那裏就像伸出一只小手,夠著要所有能吃到嘴的東西。

我已經能分辯出哪些藥材是補的可以吃,哪些味道更好一些。朱掌櫃雖然不許我叫舅舅,可還算有些舅舅的體貼,每次他經過時都會對我一鼓一鼓的腮幫子視而不見,而別的小夥計這樣做時身上就會挨上重重的一雞毛撣子,那是朱掌櫃的兵器,常年不離手,不時掃過藥箱和櫃臺,還有那些年長的年輕的背。

在這些藥材的滋養下,我的臉色紅潤起來,個子也猛竄了一頭。

這天我坐在樹陰下,一邊踩著石碾,一邊打瞌睡。突然一棵青杏砸到了我的頭上。

這實在是很奇怪的事,據我了解這一帶根本就沒有杏樹。

一個丫頭的出現解釋了杏的由來,她的兩只蔥管兒般的手指正拈著另一枚青杏往嘴裏送。見我望過去,又是吃吃一笑,紅了一張臉。

她說她叫青杏。我懷疑她就是她嘴邊那半顆青杏變的,當然這話我不能說,因為她有影子還有名字,她是少奶奶的親妹子。

少奶奶在娘家住了半年後終於回來了。

第一眼看到少奶奶,我的眼睛就移不開了,這世上竟然有如此美的女人。這不是說我沒見識,搜遍幾世中殘存的關於美好的記憶,竟沒有一樣可以跟少奶奶的容貌相比較。

少奶奶從娘家帶回很多行李,仆人們一箱一箱的擡著,走過我的身邊,放到後院的門口。我看到成匹的綾羅,成卷的字畫,一個箱子掉了底,滾出很多穿著彩裝的泥俑。它們很結實,逃生後在地上打著旋兒,一只滾到我的面前,我拿起來。

“怎麽這樣不小心。”院外沖進來一個白面書生,齒白唇紅,若是換成女裝,只怕少奶奶也要遜色二分,他罵人時掂起蘭花指,惹得我啞然失笑。這時他才註意到我,恨恨到我身邊,奪了泥俑,走進屋門時,還不忘回頭狠盯了我一眼。

噢,對了,他也是少奶奶帶回來的,是少奶奶的表哥。

表哥不止生得好,還唱得一出好戲,少東家起先是喜歡的,有事沒事帶著表哥前後院的轉。表哥細聲細氣的發表著他不著邊際的意見,這其中也包括對我踩藥碾動作規範性的評價,換去我的一個白眼。表哥的小白臉悠然間變紅,又很快白了回去,緊走幾步追到少東家身邊,附在他的耳邊說著什麽。

遠遠看去,少東家的身子站得筆直像一棵白楊,表哥則像一段風流倜儻的柳,娉婷的靠過去,說不出的暧昧。

不知何時起,少東家看表哥的眼神不對了。表哥偏不識趣,一點走的意思都沒有。他一如既往的出入少奶奶的房中,帶著各種新鮮玩意兒。少奶奶的眼睛賊亮亮的,笑聲一直穿過過道,引得少東家頻頻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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