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陰雨綿綿，河水暴漲，我們被攔在一個小鎮，有兩天動彈不得了。小鎮不大，客棧是間破舊的二層木樓，二樓的要走動時，就會有細細的沙土從縫隙飄下一樓來，許有的桌椅上都有一層灰塵，擦也擦不凈。雨天時，灰塵不見了，換來的是到處水汪汪的。

二郎嫌客棧的房間有黴味，讓老板把旁邊空著的草廬打開。四面的窗子打開，冷風一抽，屋子裏也算清爽，這本是夏天時避暑的，二郎有了新的打算。他叫了一桌酒菜，屋子裏陰郁寒冷，我們又衣裳單薄，正好要煮酒，就在地上攏了一個火爐。我一向不谙民生，只會享受，就坐在窗前，伸手去接淋漓不盡的雨線，莫麽兒和二郎配合默契，你加炭，我提壺，就像一起生活了幾十年的老夫老妻。我回頭時，火花把他們的臉映得通紅，看著暖暖的。

“過來喝酒。”二郎把一壺暖酒從莫麽兒手中接過去，向我招手。

那夜我們都有些醉態，只是醉態。我的體質特殊，千杯不醉，除了撕心裂肺的頭疼，什麽酒都不會讓我失態，但是我願意做出喝醉的樣子給他們看。二郎和莫麽兒並不需要多少酒就醉了，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醉，他們需要一種東西，把他們之間的屏障打破，也需要一層朦朧把他們之間的直白變得暧昧，酒是好東西，一一做到了。

我癱在草廬的窗邊，頭倚著窗，望著一線天空，把我能記憶中短短生涯來回的輾壓，想榨出一些不同的東西來。二郎和莫麽兒還在爐邊，爐火將熄，可是餘溫尚在，灰白的炭不時有死灰覆燃，紅光泛起，又慢慢消失。雨聲一會急，一會疏，打在草篷上，刷刷刷，心若撞鹿。

最後一塊炭也熄滅了，屋子裏暗下來，莫麽兒從胸中發出一聲音嘆息，二郎本來已經起身了，腿一軟，又跌回去，正倒在莫麽兒的身邊，不經意間枕到了她的腿上，我見莫麽兒突然俯下身，二人的臉似乎貼到了一處。雖然是黑暗中，我還是紅了臉，一時把持不住，倉惶起身，逃向裏屋。

莫麽兒緊隨我進來，咯咯嬌笑著，撲到我的身上，又是揉搓又是擰，我受不了她，重重推開。

“喝多了就睡吧，看你這樣子。”我有些被她給惱到了，用力一推。

“睡吧，醉生夢死，睡吧。”莫麽兒倒在床上，不管不顧的，真就睡著了。我把她的身子搬起來用力向裏面推了推，喝醉的人，豬一般重，我推過去她的腳，身子就在床上打了一個對角，還是沒有我睡覺的地方。

外面的雨停了，月亮從雲層中穿出來，從窗棱的一角斜著灑進屋中，莫麽兒的頭還垂地床邊，她的臉蛋分外幹凈，嘴角還帶著一絲笑。根本不像一個活了幾百年的女巫，這就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我睡意全無，坐在床上，看著她發起呆來。

不知何時我睡到床上的，也不知何時床上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他們扔下我走了。果不出我所料，外面的天已經放晴，太陽慢慢把地上的泥水烤幹，被困的行人陸繼上路，而二郎和莫麽兒，早就不見了。

跟他們一起不見的還有馬車和車夫。馬車是布生送的，車夫也是他安排的人。現在他們都憑空離開我的世界，讓我有些無所適從。

我站在客棧門口，望著人來人往的官道，風幹的黃土地塵土飛揚，我不知是向東還是向西。大郎和白丫不知去了哪裏，有白丫的照顧，大郎的傷會平覆的很快。莫麽兒和二郎會幸福的，我不用擔心。那麽我去哪裏？去找布生，過他想過的生活。還是等待我那無所不能的師父來找我呢。

“又在偷懶，去打水。”一只木桶扔在我的身邊，客棧老板看我的眼神惡狠狠的。

“我去打水？為什麽？”我恍然覺得出問題了，明明我是店裏的客人，怎麽命令起我來了？

“你不打水讓誰去？”客棧老板見我頂撞他，氣得舉手要打，我可不是吃眼前虧的，馬上把桶撿起來一擋，他一巴掌打到桶上，疼得叫起來。

“阿堵又搗蛋，等我下去收拾她！”說話的胖女人從二樓探頭下來，隨即就聽得樓梯板一陣亂響，前幾天我就見過柳細娘，是個肥頭大耳的胖婦人，仿佛客棧老板搜刮的錢財都進了她的身體裏，整個人往出冒油，站著不動寬大的額頭就是油汪汪的一層，頭發上都帶著油，別說她來打我，她來往我面前一站就惡心死我了。可眼前的情形看來，似乎對我很不利，我跑也無處可跑。

胖婦人已經帶著呼呼的風聲奔向我，她臉上的肥肉甩來甩去，氣勢洶洶。就在她肥大的巴掌就要落到我的頭上時，旁邊有人站了出來。

“有話好好說，怎麽打人呢。”說話的女人很柔弱，現在剛是初秋，還都穿著單衣服的時候，她的身上已經多了一件寶藍的團花鬥篷，頭上帶著幃帽，天藍色的面紗一直垂下來，遮到半腰處，只是身材庸腫，顯得矮胖，她剛從一輛馬上下來，腳沒站穩，就急急開口道。

“喲，這麽點小事，你急什麽，小心啊。”馬車上又跳下一個人來，這張臉我可是認識，那不是送爽閣的崔掌櫃？只是換了衣服，同樣的寶藍袍子，頭上也帶了冠兒，看起來銅臭味少了許多，多了幾分儒雅。他怎麽在這裏？而且身邊還帶著女人，難不成我並沒有徹底改變柳細娘的命運，最終她還是被拋棄了？

我心中忐忑，一時間有些慌亂，直直盯著女人，想看個究竟，這個能橫刀奪愛的女人有什麽好，不過剛說話的聲音倒是滿嬌柔的。

“你們也是，一個丫頭有什麽好計較的，別打了，內子心軟，就看不得這個。”崔老板說罷，扶著小娘子往裏走。

“您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就她，吃飯一個頂十個，幹活就會偷懶，要都是她這樣，店也吃黃了。”胖婦人本來是威風八面，突然被搶白了，有些不悅，嘴也不服輸。頂了回去。

“這事兒我看也沒那麽容易結了，老爺去處理一下吧。”小娘子停下來，輕輕在崔掌櫃的耳邊說了幾句，她呵氣如蘭，帽紗輕輕浮動，崔老板滿面賠笑，答應了。

“這人我買了，你們即說不幹活，不如發賣了些錢也好。”崔老板的話剛落，客棧老板已經滿口應下，難道我真是能吃不能幹活的家夥？我雖然不明白，可是為人還算機靈，馬上跟著崔老板身後進了裏屋。

崔老板對著房間挑三撿四半天，還是選了樓下，樓下雖然不好，可不用勞動娘子上下樓。小娘子本來帶著一個老媽子，我是新人，剛被他們救下，雖然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可是還想表現一下。我對地形熟悉，搶著把凈面水打來，又把床鋪清好，扶著小娘子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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