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過來，是想找個人，別人那邊派人去打聽就好了，葉兄這裏不敢造次，要親自上門。”大郎率先開口道。

“大郎別客氣了，爽快人好說話，你跟我還玩這套？”葉承久嘿嘿一笑，他本來長得就不像江南子弟，身高馬大的，五官陽剛，這樣一開口，更似個豪爽漢子了。

“我是想打聽一個人，布生，這名字可聽說過？”大郎說罷，眼睛就沒離開葉承久的臉。

“沒有聽過，如果也是商人出身，我派人打聽一下吧。”葉承久答應的痛快，可是我已經知道了，他在說謊。

“對了，聽說前段時間揚州出了件大事。”二郎差開話題。

“你說隋爺的事？他可成了大笑柄，現在人已經中風，起都起不來了。”葉承久哈哈大笑，又意味深長地看了二郎一眼，二人舉杯相碰。

我一下想起，我在隋家給他畫水畫的事，難道隋爺是因為發現畫是假的才中風的？那我不是成了罪人？我心裏發堵，不知不覺把筷子放下來。

“怎麽不吃了？”葉承久的眼睛沒有落在我的身上，我的一舉一動全在他的心裏。

“沒胃口。”說罷我索性站起身。

“沒事，最近阿堵身體不太舒服，我陪她去院子裏透透氣。”二郎說著，拉我出了門。

院子裏種著一棵大樹，枝葉茂密，已經快找到二樓了，我摸著粗糙的樹幹發起呆來。

“是隋爺的事吧？你想多了。”二郎果然是玲瓏心，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聽他講罷才知道，原來冰魄並不是隋爺的東西，是他奪來的，也算是沾了血的物件。這隋爺祖上做過官，沒少搜刮，存了些家當，只是不小心犯了事被抄了家，雖然後來想盡辦法把人保下來，可也只留下個空架子，家道中落。

到了隋爺這一代，一直想翻身，多番經營算是弄個小官兒，勉強糊口，他就慢慢動起歪心思來。隋爺這人有一點好處，表面上很是仗義，最能助人的，有那落難的只要求上門，他一定幫著安排，或給銀兩送回老家，或就地安排在府中。

那年有個姓王的老書生上門求助，本來隋爺說要打發他回老家的，他卻不肯，說老家在窮鄉僻壤，過慣了揚州的繁華生涯，不想再回去了。隋爺只好留下他在家裏教習兒子讀書，平日裏給個吃喝穿戴，也就算平賬了。

偏偏就該出事，那夜隋爺在外面應酬得晚了，回宅子時已經步履踉蹌。宅子很大，可是為了節省，早就不肯用燈了，隋爺身邊沒跟人，走得磕磕絆絆，不由得口中生怨。正嘀咕著，一個跟頭摔出去。他負痛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又走了一段就發現走錯路了，這不是去正房的，是走到了後花園。

隋爺拍拍腦袋，轉身往回走，可是忽然發現，不遠處有一個地方的光亮異常。他一向是不許家人點燈的，這是哪個不知好歹的偷著用這麽亮的燈光，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他一時酒也醒了大半，大步流星過去找人算賬。

後花園沒有花匠打理，早就名存實亡了，樹木茂密，小屋就在樹後，剛離得遠看得真切，現在走近被樹幹一攔，還有些看不清了，只是那光發賊，只有一絲也是刺目的，所以隋爺找得並不費勁。

待到門前，隋爺已經認出來了，這間屋子是給王先生的，這個老頭子難不成在深夜苦讀，可他轉念一想，他對王先生一向刻薄，根本不可能讓他摸到蠟燭和燈油，他哪來的點燈錢？

隋爺把推到門上的手收回來，轉到窗下，窗紙早就破敗不堪，有幾處已經裂開口子，他瞇著眼睛貼上去，不想積久了的灰落下來，正把眼睛迷了，氣得他暗罵晦氣，把眼睛揉了揉，再湊上去，屋裏突然就黑了。

隋爺這個失望，側耳聽裏面說話，是王先生在自言自語：“每夜就指著你給我一點活路，看一天少一天，愛巴一世的東西，拿榮華富貴也舍不得換啊。”

王先生嘆息著，拖著沈重的身體躺回到床上，只聽竹榻吱呀響了幾回，漸漸傳來鼾聲。

隋爺在外面已經站得僵硬了，他慢慢抽步離身。雖然動作緩慢，可掩不住心中的慌張，他有個預感，要開個大張了。這隋爺可不是一般的人，原來的俠名都是掩護，其實那些說好被他送回鄉的人，多半都命喪他家的荷花池底了，微薄的家當都充了隋家的公。至於留下的人，多半沒多久也就輾轉病逝，留下的資產也無人統計，自然也落入隋爺的腰包，隋家這些年就是這麽熬下來的。

隋爺暗中慶幸運氣好，當初留下王先生，並沒有看出他身上有什麽寶物，還真是想給兒子找個先生，好好歸攏一下他的野馬性子。沒想到無意中留了個寶，聽王先生的口風，這寶物非同尋常。

正好快到中秋了，隋爺假意把兒子叫來，當著王先生的面考問幾句，兒子對答如流，隋爺感動得眼眶都濕了，親自起身對王先生一揖到地，說道：“先生大恩，不言謝了，能把犬子教導成這樣，全是先生的功勞，中秋請先生參加家宴，請不要推辭。”

王先生受寵若驚，連連致謝。中秋時王先生果然在隋家的家宴混了一個席位，在座的還有一些門客，都是落魄的，難得吃頓好的，凈餓了幾天了，可是又要裝出若不在乎的高潔身份，然而眼睛已經出賣了一切。只要隋爺一分神，馬上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隋爺眼風一過來，馬上就閉嘴慢嚼，紳士實足。

這一餐吃得熱鬧，酒過三巡，就有那好信兒的開始不自在了，這些人雖然沒錢，可架不住有傲氣，一個一個開始攀比起來，席間唇槍舌戰，熱鬧非凡。

有個人稱朱公的，是個書吏，因為有公職，比在座的這些人要強一些，跟隋爺也算是世交，所以說話一向底氣足，對諸人有些瞧不起，多方打壓，嫌棄得看不下眼的樣子。王先生雖然坐在末席，可是隋爺親自起身來給倒了兩次酒，這就讓他有些不爽了。不停拿話說給王先生聽，這王先生雖然窮，可舉止淡定，並不張狂，任他說什麽都是撚須一笑。

“前幾日在王府，我可聽了一段公案。”朱公見王先生刀槍不入，就把他拋到一邊，開始吹噓起來，這世上原有這種人，別人的東西，只是聽聞了就能拿來吹，就跟是他的一般。

他講的是一顆冰魄的故事，原來這個冰魄是隨著公主陪葬的，失盜了一次，還是當時的大內總管崔公公出面找回來的，不想眾人眼皮子底下，好好封進墓道的，墓門都沒損壞，沒過多少年，那冰魄就又重回人間了。

“許是另外還有一顆吧。”席間有孟浪的，說話不知輕重。

“這種珍稀，你當是你頭上的虱子呢，掐都掐不絕。”朱公一句話嘲諷回去，滿席狂笑，那人臊得不敢擡頭，朱公見打擊的目地達到了，才放過他繼續講起來。

這冰魄輾轉到了江南葉家的手中，本來是重金求來給葉五治熱病的，後來不小心露於人面，牽連著葉五吃了一回官司，最後冰魄被封在府衙中，沒有歸還葉家，只說要重新送進宮的。

揚州知府審結了這麽一個大案，又截獲了如此至寶，滿心想要得朝廷一個嘉獎，所以早早就把冰魄封在盒中，第一時間送進宮去。

可是他沒等來嘉獎，卻等來了滅頂之災，冰魄盒子是送到了，打開盒子，裏面別說一顆冰魄，連灰塵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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