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路上，大奶奶才知道她犯的是什麽樣的錯誤，她要去江南，只為了見葉如蒿一面，可是葉如蒿會不會見她，見了她以後會不會把她送回陸家，都是不可知的事。更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知道陸如蒿在哪，這是在路上時才知道的，江南很大，大到她一個弱女子被人海淹滅了都不會有一點聲息。

大奶奶的錢袋越來越輕，輕得她底氣不足了，好在她已經到了一條大江邊，所有人都說，過了這條江，就是江南，她孤註一擲。不巧的是，連日陰雨，江水上漲，風不平浪不靜，渡船不敢開。大奶奶手中的錢勉強夠船費，連飯都不敢吃，硬是餓了二天。

這天雨小了些，大奶奶拄著一根棍子一呲一滑地去江邊打探消息。前面有個眼熟的船老大，前兩天就打過交道，大奶奶就湊過去。

“大哥，這船什麽時候能開？”大奶奶故意壓低聲音，怕人認出女聲。那船老大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眼光有些不一樣了，原來大奶奶還是男裝打扮，身上布滿了征塵，這兩天被水一沖，臉也幹凈了，發髻也松了，幾縷亂發貼在細白的臉上，清瘦的面頰，憂郁的眼神，楚楚動人。

“小娘子這麽急著過江，是找情郎的吧？”船夫輕浮地一笑，大奶奶猜著是看出她女扮男裝了，也不能再分辨，怕多說了再惹事端，轉身就走。那船夫怎麽肯把到手的肉放走，伸手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小娘子別急著走，那情哥哥在江那邊，遠水不解近渴，你且跟著我吧，也不至於淋在這光板地上，有個屋子遮風擋雨不是。”船夫越發曬臉，過來就動手摟抱。大奶奶氣得揮起手中的棍子就打，不想腳下一滑，站立不穩，那棍子直捅向船夫的臉。船夫也是意外，不想大奶奶反應這麽激烈，一時收身已經來不及了，被棍尖捅到眼睛上，疼得殺豬般叫起來。

“殺人啦，殺人啦！”船夫是地頭蛇，人頭很熟，這麽一喊馬上圍過來一群人，把大奶奶圍在中間，扭著就要送官。

“算了，你們欺負人也要差不多點，這是要人命啊？”說話的人是個年輕人，衣著樸素，相貌也只能算是中上。看說話的也是外地人，又不是什麽大富大貴的，這些船夫就沒把他放在眼中。

“你少在這裏說風涼話，沒看這傷著人了？不報官也行，就用肉償，只管把人帶回家就是了。”他的話音剛落，船夫們就哄笑起來，有人還借機揩油，把手向大奶奶身上亂摸。大奶奶哪受過這種氣，人都要瘋了，左擋右攔，只恨手少，護不住自己。

“行了，就這樣吧。”那個年輕人說著一擡手，啪地一聲，一個錢袋落在他們前面不遠的淺水坑裏，濺起泥水。船夫們目測了一下錢袋的重量，面面相覷。

有人走過去撿起來，掂了一下，等到打開錢袋從裏面倒出白花花的雪花銀時，船夫們眼都綠了，他們扔下大奶奶，一窩蜂沖過去搶錢。大奶奶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呆楞楞站在原地，只覺得胳膊被人拉了一下，年輕人向她示意道：“快跑！”大奶奶這才回過神來，隨著年輕人連滾帶爬鉆進小巷。

這一片是船夫的地盤，怕他們再找麻煩，年輕人把大奶奶安置在一處隱藏，叫了一輛馬車，把她帶到城裏。

這時大奶奶才知道，這人姓布，雖然很低調，可看得出他家道殷實，不是尋常人。他聽說大奶奶要去江南找葉家，只是挑了挑濃眉，點了點頭說：“這個容易，江南葉家好找。只是你惹了一些麻煩，不好直接坐渡船過去了，反正我也是要回江南的，你在我這裏先等上幾天，到時坐我的船過去就是了，你看可好？”

大奶奶看了看布生，覺得他言語端莊，不似那些輕浮子弟，就同意了。布生帶她買了幾身衣服，回到客棧，又給她安排了一個單間，那邊剛洗漱好，熱氣騰騰的飯菜已經擺好了。

“多謝了。”大奶奶眼圈一紅，款款拜下去。

“不用謝我，我們只是有緣分罷了。”布生一笑，就走了出去，這幾天也不打擾，直到船準備好了，才接大奶奶過去。

真正上了船，直奔江南而去，大奶奶才發現，她還是膽怯的。她與葉如蒿也只是見了一面，後來雖然是有婚約，也早就不成立了，這麽貿然找上去，太過唐突了，如果葉如蒿翻臉不認，她可怎麽是好呢？

要說人也是怪，前面大奶奶從陸家出走時，胸中悶著一股氣，也是抱著一死的心。這一路氣慢慢消了，又經了波折，再加上有布生的照顧，她尋死的心就淡了，這麽一來膽子怯了不少。

她站在船頭，看著對面若隱若現的景致，人說煙雨江南，原來是發此的，若不是這一趟，只怕此生都沒機會見了。

“我已經打聽好了，上岸就有葉家的商號，到時派人送你過去就是了。”布生不笑不說話，一直溫文爾雅的，讓大奶奶即覺得可親，又自然拉開了距離。

“多謝，不用送我過去了，我自己……”大奶奶說到這裏，又覺得不妥，用嘴把羅帕狠狠咬著，說不下去了。

“這些時日，我並未問過你什麽，以後也不想問。只是同船共渡的緣分，就此別過。只是有一句話，我要說，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過了就過了，別指著下輩子，這一世想做的事，就去做，別後悔。你不問，怎麽知道呢？”布生說完就回艙中去了，大奶奶如醍醐灌頂，整個人都呆了。這些話直沖她的心底，是啊，不問怎麽知道葉如蒿的心意呢？她千裏迢迢過來，難道在臨門退縮？

大奶奶把心一橫，下船就隨著布生安排的人去了葉家的商號。果如他所言，布生再沒有與她照面。這個人說也奇怪，倒像是活了很久，什麽都知道，什麽都見過一般。

到了葉家的商號，大奶奶還是留個心眼，只假說是中原陸家來人談生意上的事，點名要見葉如蒿。大奶奶知道葉家生意來往的事，負責江南葉家生意的是葉辰中，這陣子他還沒來江南，這個借口外人聽了也沒有多大嫌疑。

葉家管事的是聰明人，乍見陸家派個女人來，有些驚詫 ，再見大奶奶身邊連個丫環仆婦都沒帶，更覺不妥。可是她的衣著光鮮，也不像是受著苦的樣子，所以諸多疑問讓這個老於世故的人直接就放棄猜測，把一切都交給東家葉如蒿了。

葉如蒿接到信兒後，連夜趕過來，到地方時天已經黑了。自從與冷霜兒退了親，雖然與陸家的生意關系沒變，可是味道變了，他就是去中原也不會去陸家。

現在陸家突然來個女人找他，讓他隱隱猜到一些，應該與冷霜兒有關。這也是放在風頭浪尖上的事，他倒是不怕事的，問了管事幾句，就往安排大奶奶的屋子走去。

大奶奶已經用過晚餐了，管事的細心，安排了婢女照顧她洗漱。現在已經換好睡袍，準備休息。聽到門外傳來管事的聲音，這才坐起身來。

“我們大爺來了，問大奶奶，是今夜見還是明兒一早再見。”

“今天晚上就見。”大奶奶慌亂地說道，急忙爬起身，這才發現自己的樣子不適合見人，頭發已經打散了披下來，身上穿著一件天青藍水紡綢袍子，軟軟的還是半透明。她話一出已經後悔，可是人都慌了，也沒再說阻止的話，只管急著翻外衣來換。

那婢女是有規矩的，大奶奶換下的外衣都被她拿走去洗了。所以大奶奶在床周圍亂翻一通，什麽也沒能解決，脹紅著臉不知如何是好時，葉如蒿推開了房門。

他是敲過門的，裏面似乎也應了聲，管事的知趣地退了下去，所以他就推門走了進來，哪想到屋裏是如此狼狽的情形。他的第一反應是退出去，可是隨意的一撇，眼睛就落到大奶奶的臉上拔不出來了。

這不就是傳說中已經死了的冷霜兒嗎？她還活著？她還好好站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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