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妃並沒有做什麽，她很慈愛地把梅生公子攬進懷裏，用羅帕按住他的鼻子，把血止住。

“你說，你是怎麽害死雪嫣的？”林妃沒有放手，梅生公子覺得有些血倒流進口中，又鹹又腥，他不敢吐出來，只能咽下去。

“我的鼻血流到雪嫣姐姐的魔合羅上了……”梅生公子含糊地說道，他也只能說到這裏，後面的事只是猜測。可是足夠了，林妃不再追問，她把梅生公子緊緊抱在懷裏，羅帕堵住他的口鼻，用力捂著，死死地捂著，不肯放手。梅生公子很快就喘不上氣來，他用力蹬腿，不知為何一向體弱的林妃這麽有力氣，梅生公子竟然掙不脫。

梅生公子試圖從林妃的懷中脫身，猛然一用力，卻發現身體一輕，已經到了一邊，再回頭看，他的身體還在林妃的懷中。林妃的眼睛直瞪著前方，似乎看到了什麽好玩兒的事，嘴角還帶著一絲笑容。林妃懷裏的梅生公子已經不動了，四肢攤開，軟得像面條，林妃一松手，他從她的膝上滑下去，掉到地上。

“跟我走，姐姐帶你玩去兒。”說話的是雪嫣，她穿著白色的衣裙，臉上帶著面具。梅生公子接住她伸出的手，兩個人走向門口，門外還在下雨，屋檐下，雨水連成線，落入荷花池中，梅生公子已經站在回廊的邊上，雪嫣站在他的身後，俯身到他的耳邊，輕輕說：“下去吧，我們一起玩兒。”

梅生公子突然一驚，身體失去了平衡，伸手正抓住雪嫣公主的面具，面具脫落了，雪嫣的臉露了出來，這是一張已經腐爛的臉，鼻子處是個空洞，眼球掛在眼眶外面，爛掉的嘴唇兜不住牙齒，說話間兩排雪白的大牙上下開合著。梅生公子尖叫一聲，坐起身來，他就看到了身邊的朱氏，朱氏滿臉的不安，見梅生公子醒來，只是把他擁進懷裏，泣不成聲。

梅生公子死死抱著朱氏，再也不肯松開了，沒有什麽比這個懷抱讓他更安心。朱氏並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抱著梅生公子輕輕搖，直至他再次進入夢鄉。他再次醒來時，屋子有些涼，門是開著的，朱氏不在。

白天經歷的恐怖再次從心底升上來，梅生公子沒有哭，他從床上爬起來，現在無論如何要找到朱氏，有她在，才能安全。他走到門口時，看到前面的走廊似乎有個影子在動，他揉了揉眼睛，確實，那只能算是一團影子，又矮又圓，說是在走，不如說是在滾。

梅生公子慢慢跟在影子的身後，它是向林妃的正殿方向去的。這一路是長長的回廊，轉來轉去，沒有臺階，所以那一團影子滾的很順暢。在正殿門口，影子停下來，梅生公子看到角門開了一條縫兒，並不寬，可圓圓的影子一下就消失了。

正殿是林妃的地盤，那是梅生公子再也不願意踏進的地方，可現在不同，現在主宰他的是孩童的好奇心，他不跟過去，這個念頭會一直折磨他，所以明知會害怕，他還是要去。

梅生公子長驅直入，沒有任何阻攔，正殿中所有人都睡了，除了林妃。她坐在床上的姿勢有些古怪，兩條腿側扭著，上身繃直，臉定定向著梅生公子的方向，可看的不是他。他看到滿地的泥俑在滾動，幾十個，上百個，或者更多。林妃已經驚呆了，她看著泥俑，向前伸出手。這時梅生公子看到一個巨大的泥俑從林妃的身後站出來，一雙手死死箍住她的脖子。林妃想要掙紮，卻怎麽也掙不開，這時她才看到梅生公子，她已經不能說話了，嘴一張一合的，梅生公子辨別出來，她說的是，救我。

這就像是一場醒不了的夢魘，梅生公子明白，只要他叫出來，夢就醒了，林妃也不會死。可是他不想叫，她不是他的母妃，就在下午，她想要捂死他，既然她能下得了手，為什麽他要救她呢。

梅生公子就這樣靜靜看著，泥俑把林妃最後的一點氣息奪走，把她扔到床榻上。這時地上的小泥俑滾動著讓出一條路，大泥俑向梅生公子的身邊滾動過來。梅生公子想逃，卻邁不開腿，想喊，喉嚨被掐得死死的。

大泥俑到了梅生公子的面前，他聞到一股香氣，濃濃的化不開，人就有些眩暈，站也站不住了。他向泥俑伸出手，沒有搭到它，已經軟軟倒下去。

梅生公子沒有死，他是從自己的床上醒來的，他醒來時得到消息，昨夜林妃仙逝了。太醫來過，並沒有發現什麽異樣，林妃的身體一直時好時壞，只是一口氣撐著，所以走得也不算是突然。承恩宮一夜之間就散了，梅生公子另宮而居，當然是帶著朱氏，另兩位公主也搬了出去。

搬家那天，梅生公子站在門口，看朱氏把他們要帶走的東西一樣一樣清理好，這時另兩位姐姐從裏面出來，看到他們時，並沒有停下來，走的反而更急了。梅生公子看到其中一個姐姐手中拿著的，正是雪嫣公主留下的另一只魔合羅。他原來一直以為是要給雪嫣公主殯葬的，想不到還是留了下來。

“怪不得宮中不安，這些禍害太多了。”朱氏和一個老年宮女小聲嘀咕著。

“可不是，也是太過嬌縱了，總歸不能長久。”

梅生和朱氏搬去的地方叫龍泉閣，位置很偏，已經離冷宮不遠了，多半是不得勢的妃嬪住在這邊。皇上不大過來，服侍的宮女太監也少，人煙稀少，冷冷清清。龍泉閣原來是個太妃晚年養病的地方，死了以後就一直空著，我們搬過來時只打掃了下面一層，上面一層據說還有許多太妃的東西在，也沒處倒弄，就扔下了。反正除了朱氏只帶來一個老宮女多福，一個太監端午。下面一層幾間房子，夠他們住的了。

這裏叫龍泉閣，是因為原本有個泉眼兒，前些年還能汩汩冒水，現在差不多就幹涸了，水池子見了底兒，土地黑黝黝的，裂成幾十片，有的地方都打起卷來，看著就滲人。朱氏不許梅生往水池子邊上去，雖然沒水了，可水池子很深，掉下去也要摔個半死。好在這院子除了水池子玩的地方也不少。旁邊的花草樹木都沒有人修整，快成了精，連鳥兒野獸都做了窩，不時竄出一只兔子，一只野貓的。

這時梅生已經快五歲了，按說再過兩三年就要進學裏跟師傅的，不應該住這麽偏，也不知皇上怎麽想的。這些他聽多福和端午有些提到，朱氏卻從不說這些。

在龍泉閣，朱氏就是響當當的正牌女主人，不管從哪方面講，都是她當家。從承恩宮搬出來時，各房都搬自己的東西，不知朱氏用了什麽手段，倒騰出來許多料子。當年雪嫣公子得寵，林妃也一直聖眷頗深，賞賜的東西根本用不完。雪嫣公主小，不知道賞人，林妃有些小家子氣，舍不得賞人，等人都沒了，東西堆了滿滿一庫房。另人覺得晦氣，不去動，朱氏倒不忌諱。開始多福還說閑話，等朱氏金堆銀裹把自己打扮起來，多福就眼饞了，拉著朱氏討布料。這樣一來，龍泉閣的日子看似蕭瑟清苦，實則比在承恩宮要自在快活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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