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的院子修得很簡陋，趕不上桃花莊的一半，還帶著一股陳年的腐臭味，不知來自何處。我用一只袖子掩著口鼻，跟在衙役的身後，他一言不發走在前面，三轉兩轉把我帶進了一個院落，瞧著不是大堂，我的心又寬了一下。

“陸阿典帶到。”衙役回了一句話，轉頭對我示意，我不等他伸出的手碰到我身上，已經靈巧地邁進屋中。我沒猜錯，這裏是個書房的模樣，正中坐的縣太爺我也見過，去過桃花莊，是大伯的熟人。

“給青天大老爺請安。”我規規矩矩地向下一跪，禮節周到，不卑不亢。

“你就是陸家的新鬼手陸阿典？”縣太爺向下看了看，我的頭壓得低，他沒看清楚臉，咳了一聲道：“你擡頭吧。”

我只好把頭擡起來，雖然眼簾依舊是垂著的，還是不小心看到縣太爺的一臉猥瑣，惡心了一下。

“這模樣生得，比你家大奶奶還俊。咳。”縣太爺脫口而出，隨即察覺失態，清了一下喉嚨，對衙役們一揮手道：“你們下去吧。”衙役們聽話，盡數走了出去，我的心可提了上來。

“你別怕，我跟你大伯是熟人，這件事，有些棘手，所以想把你和你大伯叫來問問，誰也別為難誰，是不是？”縣太爺在我的身邊繞了一圈，見我面上冷冷的，沒敢動手。

“大人，我年齡還小，什麽事只管問大伯就是了，我也不知如何自處。”我答的很幹脆，現在把自己摘清最好，我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

“這事兒難辦就在這裏。你大伯他現在的樣子……”縣太爺欲言又止，似乎有些話想說又沒法說。

“大伯怎麽了？讓我見見大伯，求求您了。”我擠出點淚水，含在眼中，欲落未落，擰著眉緊盯著縣太爺的眼睛，他果然就招架不住了。

“好吧，本來這事是不應該的，可現在本縣也是無奈了。”縣太爺答應的痛快。

等我見到大伯，才明白為什麽縣太爺拿我們這些人沒了辦法。大伯已經奄奄一息了。他是被單獨關在一間屋子裏的，直挺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我走進屋子，門就被從外面重得關上，我急著看大伯的情形，也顧不上害怕了，忙撲過去。

“大伯。”我輕輕喚了一聲，床上這個人穿著大伯的衣服，可臉瘦了一大圈，人都脫相了，只有幾分相似罷了，短短一天，大伯經歷了什麽？

“阿典，我留著最後一口氣，就等你來。以後陸家就交給你了。”大伯睜開眼睛，目光炯炯盯著我，我連個不字都不敢出口。

“大伯，為什麽會這樣？”我想忍著不哭，可是眼淚不聽話。

“你別哭了，這是我自作自受，你放心，知縣會保陸家的，只要聽他的安排就是了。我現在一死，所有的事都可以推到我的身上。崔公公是我殺的，他知道的太多，如果不除根，後患無窮。”大伯說著，嘴角流出黑色的血水。

“大伯，您這是什麽病啊，要不要找郎中？”我慌忙用手帕去擦。

“別動我，有毒。崔公公臨死前也沒想放過我，就這樣了，我與他一命抵一命，兩契了。”大伯喘息著說道。

“大伯，以後怎麽辦？我不知道啊。”我哀求著，想讓他再給我多說一些，現在我是真正的六神無主。

“你就是陸家的鬼手，有你在，陸家還是皇商。有陸家這個皇商，知縣才有挖不完的金山，你懂了？這都是利益關系，所以只要給崔公公的死一個合理的解釋，就一切都過去了，放心吧。”大伯說完，突然眼睛向上一翻，身體抽搐一陣，就再也不動了。

我轉身撲到門上用力拍打尖叫，衙役跑過來，開門進來看了看，轉頭斥我道：“閉嘴。”我乖乖把嘴閉上，果然大伯猜得沒錯。崔公公的死因很快就審明白了，是崔公公飲酒過量，雖然陸家有責，現在陸辰風已死，也算是抵了命，陸家人全部放回家中，不再追究。

“想不到事情平息的如此簡單。”陸家人都換上孝服，給大伯守孝，我還如在夢中一般，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終不過死的只是一個太監，死也就死了，哪有皇家的泥俑重要。”大奶奶嘆息一句，經了這麽大的事兒，她的頭發差不多都白了，人也頹廢許多，看著沒有了原來利落的精神兒頭，人蔫蔫的，半天眼睛才轉一下。

“大娘，以後陸家還要交給你，你好好調養身子吧。”我把大奶奶扶起來，示意宋嫂扶她回房。

“以後陸家就交給你了，我是使不上多大力氣。本來也算是恨他的，不知怎麽的，他死了，我也覺得心空了一半。還有誰能依靠呢？”大奶奶說著，眼中落下一顆濁淚。旁邊的二姨娘和四姨娘早就聽不得，嗚嗚咽咽又哭起來。

我的心裏也空空的，原來這人都要失去了才知道重要。大伯在時也沒覺怎麽樣，現在才知道他撐著陸家一片天，他在，大家安逸。現在這片天給我撐，我能撐得起來嗎？

最近時氣不好，得急癥的人很多，宮裏沒了一個老太妃和一個皇上新晉的寵妃。崔公公的事早早了結，也與這個有關。一時間陸家的活計又忙起來，我被關在秘室一個月沒出屋，才算把事給應付過去。再出門時，擡頭看天空都是一陣天旋地轉，我也快如大伯的下場了，十五歲就關在這裏，我的未來呢。

我心生厭倦，連大奶奶屋子裏都懶得去，只管回房中去補覺兒，這些天累了就睡在書房，藤椅把骨頭硌得生疼。

“阿典你出來了？我讓人準備了點心，送你屋去吧。”大奶奶主動追過來。現在陸家我是地位最高的人，也是最挨累的人，他們心裏都明鏡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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