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公公，時辰不早了，我要往前面去了。”說完我徑直向前走去。

“別急，去了也沒什麽好事兒，你急個什麽。”崔公公沒追我，冷冷一笑。我聽得出他話裏有話，有心不理，還是不忍心把重擔全扔給大伯。想想小七，我對大伯還是有愧的。

“怎麽不是好事？陸家莊鬼手後繼有人，就是好事。”我不動聲色地說道。

“鬼手？你還真當自己是鬼手了？你心不虛嗎？”崔公公哈哈大笑起來。

“我心虛什麽？天擇的，順應天意就是了。”我昂起頭，也不看他。

“喲，一向還覺得你是爽利人，這做戲哄我你們還嫩，以為一套婚嫁俑就把我打發了？”崔公公挑著刺兒說，他是不應該提到小七，這是我的痛楚，滿心的不快爆發出來。

“是，我不想當這個鬼手，從來就沒想當過，可是天不容我，就把這破差事降到我的身上，我不願意，又能怎麽樣？你說！你說呀！”我壓制以久的怒火噴發出來，扭身過去抓住崔公公的衣領，對著他怒吼道，崔公公再想不到我會這反應，還真給嚇到了，向後猛退，被甬道邊上的路格給絆了一下，差點摔倒。蘭媽正趕過來，雖然不情願，還是扶了一把。崔公公穩住身形，臉色都變了，再看有外人，面子更是掛不住。

“我告訴你，今天的事，你要是給攪了局，我就讓你不能活著走出桃花莊。”我向前一步，用指尖點著崔公公的鼻子，一字一頓地說。

不等他從暴怒中回過味來，我大步向前，把他們扔在院中。

儀式開始的還算順利，除了本應在場坐在主位的崔公公沒有在之外，都還好。

陸家人能來的差不多都來了，尋找小七的事也告以段落，所有人心裏都明白，這找也是白找，人沒了。

大伯來得也晚，是有人說在十幾裏外的小河發現有浮屍，他趕去認人的。到那發現是個小孩子，與陸家莊毫無關系，這才又急著趕回來，跑了一身的汗，現去換了衣服。他的頭上一直冒汗，額間都是濕淋淋的，他舉袖子擦了一把，嗦著牙花子，不知怎麽是好。

“時辰差不多了，開始吧。”我努力壓住狂跳的心，對大伯說道，今天的事不能亂，崔公公怎麽搗亂，我們也要穩住。

“再等一下，崔公公還沒到。”大伯不死心，崔公公的身份重要，是代表著皇室的態度，如果他不作證，這個儀式只怕也得不到皇室的承認。

“大伯，等什麽？等他來搗亂嗎？”我俯下身，在大伯的耳邊輕聲說道。

“那你說怎麽辦？”大伯還是一幅沒有主見的樣子。

“生米煮熟飯。”我從牙縫裏擠出五個字，這成熟穩健，跟我的十五歲年齡十分不符，大伯看了我一眼，信心足了些。

“咳，今天我就來主持一下儀式吧，崔公公身體欠安，不敢太勞動他老人家。等回頭我去裏面再給他老人家匯報一下即可。”這話說得也沒毛病，崔公公一直住在桃花莊，是盡人皆知的事，現在只是他不跳出來反對，就是默認。

陸家莊的人都松了一口氣，大伯的底氣更足了。我走上臺子的正中，接過大伯手中的香束，對天禱告，剛要開口，忽聽下面一陣亂。

“出事了，快來人啊，崔公公掉進荷花池了！”花匠跑得氣喘咻咻，一句話把整個在場的人都給震住了。

“怎麽回事？人撈上來了？”大伯嚇得腿都軟了，哆嗦著問道。

“撈是撈上來了，可是……”花匠偷看大伯一眼，大伯明白過來，推開他向後院跑去。

在場的人都跟在後面，只留我一人孤零零站在臺子中間，我慢慢走下來，擡頭看了看天，這個儀式怕是成不了了，也許是天助我，讓我最後一刻與鬼手擦肩而過，還有什麽比不當鬼手更好的事呢？

崔公公淹死了，這次的事兒鬧大了，先不說要報進宮中的事，報官是一定的。官府很快派人過來，桃花莊被查封，我們被帶進官府，統一關押，等著官府查出真相來。

陸家的女眷沒有被關進大牢，據說是因為人太多，還有就是大奶奶平時裏跟各處走動，跟官太太的關系也都不錯，那邊自然吹了枕邊風，所以給了優待。我們被關進了衙門後院的一間院落，屋子不大，硬上擠進來十幾個女人，連坐的地方都沒有。

屋子裏只有一張床一桌一椅。床上坐著大奶奶二姨娘和四姨娘，四姨娘最近不知得了什麽病，整個人兒都浮腫，肚子大得像懷胎八月，所以讓她躺在裏面，差不多就把床占了大半，另外二人加上小妹委委屈屈坐在床邊。我還落了一張椅子，其它像宋嫂蘭媽之流，都坐在地上。在我屋子裏養傷的線兒也被帶了來，身體還沒康覆，我不放心，想要把椅子讓給她。

“阿典小姐，你坐吧，我沒事的。”

我強按著線兒坐下，覺得後背被人輕輕撚了一下，回頭看，蘭媽在給我使眼色兒。我忽地想起，崔公公出事前，最後見的人中有蘭媽，就覺得有蹊蹺，趁著眾人不註意，跟蘭媽走到後面的墻角兒。

“阿典小姐，有件事，我也不知當不當講。”蘭媽嚇得不輕，嘴唇一直在抖個不停，我把她冰冷的雙手握住，對她點了點頭。

“你且說吧，我幫你拿主意。到了這裏，早晚要過堂的，有些話能不能說，只怕你也不做準兒。”

“阿典小姐，其實崔公公是被大老爺給帶走的。那時你生氣就走了，我扶著他不知怎麽辦，大爺不知從哪裏跑出來，只管把崔公公從我手裏搶去，二人往後院去了，一路走一路爭吵。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回屋去了。”蘭媽說的時候一直盯著我的眼睛，我知道她沒說謊，這件事看來大伯脫不了幹系。

“你想得對，這件事不能讓別人知道，不管誰問，你只說扶起崔公公後，他不讓你管，甩手往後院去了。記住，誰問都是這個話兒，不然就是官府放過你，陸家人也不會放過你。”我連哄帶嚇，蘭媽點點頭，不敢說別的了。

蘭媽把心裏的包袱卸給我，她是輕松了，我的心可是越來越沈重，看起來崔公公的死，是大伯所為。大伯一向行事謹慎，能讓他不惜一切代價出手的，定不是小事。

“阿典，這件事鬧大了，看來陸家兇多吉少，若我和你大伯出事，以後陸家就靠你，你一定要支撐下去。”大奶奶拉住我的手，目光殷切，她似乎看出我心生退意，怕我會逃。

我不忍讓她不安，沒有直接駁她，不過私下也盤算了，崔公公的事出在桃花莊，只怕這些人都要一一提審，一時半會兒也輪不到這裏，我才十五歲，也就是個孩子，按說也是相對安全的。可是我想錯了，在沒提大奶奶之前，我就被叫了出去。

帶我出去的衙役腰身粗壯，臉上不知是長了麻子還是破了相，麻麻賴賴的，讓人不敢多看。他的聲音嘶啞，聽起來讓人很不舒服。

“陸阿典，出來。”他一句話把屋子變得鴉雀無聲，剛還嘰嘰喳喳的一屋子女人，瞬間安靜下來。

我攏了一下頭發，深吸一口氣，走出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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