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也怪，原來的我老實，也任人欺負了，沒有事做得了主。現在我厲害了，陸家人反倒一再退讓。自從上次白姨娘家的兩個兒子欺負我，惹出那些事後，陸家人對我更加小心了。出入有人陪護，吃飯也有人照顧，排場比起大奶奶還要大。

我雖然不再用去秘室幫忙，可大伯還是會叫我過去，講一些常識。以後的鬼手不止是畫上一個符咒那麽簡單。我這才明白，泥俑成形前先要有個木俑做樣板，發下去讓工匠照著捏好，那套木俑就是母俑，要留好，以備下次再用。

母俑就存在大伯書房的櫃子裏，幾個櫃子裝得滿滿的，平日裏上鎖，不會輕易打開。

我看了一圈，獨獨對最後一個小櫃子裏的一套婚嫁俑有了興致。

“這是那年皇後沒了的時候，皇上從宮裏讓人送出來的樣子，還只是用了那一次，再就沒有了。”大伯見我拿著不肯放手，就解釋了一下。

“為什麽這個用得少？”我不解地問道。

“皇後是跟幼女葬在一處的，想來心疼女兒沒能成人就沒了，所以做一套這個寬心吧。”大伯用手撫摸著木俑，輕輕嘆息一聲，想來他是想到了小七。

“泥俑要放在地下，木俑為什麽可以放在家裏？”這也是我一直不懂的，都說泥俑放在家裏招鬼，可小孩子的玩具多半是木俑，為什麽就不能招鬼呢。

“木俑是木頭刻的，生在地上，屬陽。而泥俑是用泥做的，取自地下，屬陰，不知是不是帶了不幹凈見不得陽光的東西，所以要防一下。”大伯說著從我手中取回木俑，收回櫃中。我雖是不舍，可也不敢說什麽。心裏只盼著，早晚弄到這樣一套木俑送給小七才好。

從我成了鬼手，生活就一帆風順起來，時間過得也快了。我身邊圍著一群人，可還是覺得寂寞，好在生活豐富了一些，時間好打發。轉眼我到了十五歲，雖然鬼手的名字傳得很遠，傳得更遠的則是我的美貌。

每次大奶奶帶我出去，都會有人把我當成她的女兒，一般都會這樣誇讚：“這女兒長得像阿娘，只是比阿娘出落的還要好上幾倍。”

我的身材高挑，腰肢纖細，體態婀娜，雖然也經常在外面跑，卻白得如白瓷器一般，光澤滋潤，眼睛又圓又大，比大奶奶的還要精神，長且密的睫毛輕輕垂下時，就能把人看得一失神。

本來小女孩子再得寵也沒有什麽辦壽宴之說，不外是買些禮物已經很好了，可我不同，我是鬼手。所以我的成人禮是大事，大伯早早就過來問我，我想要什麽禮物。我答應他想想再說，可實際上心裏早就想好了，只怕他不肯。

“聽說宮裏都要派人過來？這事兒可是大了呢。”蘭媽年紀越大嘴越碎，近來她的身體大不如前，我也不支使她了，只是因為她是阿娘身邊的人，留著當個伴兒。

前年大奶奶得了夜咳的毛病，把我從她的屋子裏搬出去，怕影響我睡覺。我就把蘭媽一直帶在身邊，只當是一個貼心兒的人，雖然她糊裏糊塗的，可總歸比別人親些。

“宮裏派來的是崔公公，是個太監呢。”宋嫂嘴裏咬著一根線，在界線，說話也含糊。

“這太監要是當了大官可厲害得不得了，戲文裏都唱了，皇上都聽他的，得罪不了。看來陸家真是有面子啊。”蘭媽感慨道。

“切，什麽面子，你還沒看明白？這是宮中怕人來監視的，你說有新鬼手了，人家宮裏就認？”宋嫂把線從嘴裏吐出來，連呸了三聲，倒似疑心我這個鬼手造假，不知為何我心底一沈。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我們阿典小姐就是鬼手。”蘭媽聽出宋嫂話裏的意思，忙頂上去，宋嫂本是一個外人，不過是把外面道聽途說的東西拿來做一下閑聊的資本，現在用錯了對象，自然不好意思，忙笑著打圓場。

“那是，我們阿典小姐是隔火取過物的，上天給的明示，怎麽能假，讓他們折騰去吧。”

“還能讓我再隔火取物？”上次是平平安安完成的，有驚無險，可我還是不想有下一次了。我的聲音裏帶著怯，宋嫂和蘭媽對視一眼，胡亂扯了一個話頭兒繞過去。

我卻不放心了，決定去大伯那裏打探一下。另外我還有一份私心，按他們的說法這個鬼手還要驗一次，驗到讓宮中的人相信，萬一我不成了，不是前功盡棄？所以我想要的東西現在就要拿到手，別以後沒機會了後悔。

“大伯，我想好了，我要的禮物就是你櫃子裏的婚嫁木俑。”我用手一指最後一個小櫃子，大伯張著嘴呆了一呆。我是一直關註著它，十來年了也沒忘，大伯早就扔在腦後兒了，這個木俑再沒拿出來過，所以聽我一說才回過味來。

“這個給你倒也無妨了，現在改朝換代，那個皇上早就不在，怕不能再追討這些舊物，給你罷。”大伯答應的痛快，我喜滋滋的走到小櫃子前，伸手就要去抱。大伯想不到我這麽急，只好幫我把東西送回到屋中。

宋嫂和蘭媽等大伯出去了，才敢跟過來瞧新鮮，拿起來一邊看一邊讚。

“嘖嘖，這做工，真是好呢。”

“可不是，這衣服畫得都跟真的一樣。”

我看的可不是這些，這幾年的光景，木俑一直沈睡在櫃子中，時光對它們沒有任何影響，衣服著色都沒有退色。我終於可以償心願了，把它們送給小七。小七不能出嫁，我就送她一套婚嫁的木俑，讓她至少能做個出嫁的夢也好。

我把木俑擺在桌上，不肯收起來，沒事兒就拿過來看看。

崔大人來得很早，還不到我生日的時候，人就到了桃花莊。大伯早就知道消息，把前面正房好好收拾過了，請崔大人住進去。

我是鬼手，身份特殊，所以接崔大人的駕時，我也被帶到門口。我的衣服是大奶奶親手挑的，一身淺紫，她說我這樣穿看上去端莊高貴。

我在一群女人中，鶴立雞群，想不讓人註意都不成。仆人都被拘在外宅，不許進來，有些淘氣的隔著門偷看，目光盡數掃在我的身上，我雖不以為意，可全身不自在。

崔公公是宮中的特使，坐的是四乘馬車，馬車停下時，有仆人過去放了小馬紮，車簾一挑，大伯忙親自迎上去伸手去扶，一只枯瘦的手搭在大伯的手背上，接著就露出一張幹癟的臉，眼睛像蒙著一層東西，看人時瞇著，這一點跟大伯倒很像。

崔公公的身量不高，瘦得嚇人，身上穿的錦袍就像掛在衣架上，飄飄乎乎的，雖然被眾星捧月圍在中間，氣勢一點也不弱。

走過我身邊時，大伯向我示意，我矮身見了一個禮。

“崔大人，這就是陸家的新鬼手。”

“咦。”崔大人看到我楞了一下，又把臉湊上前，仔細看了，竟是搖了搖頭，一時眾人摸不著頭腦，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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