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夜受的驚嚇不輕，人也沒精神，垂頭喪氣把衣服穿好就跳到地上，一陣冷氣吹進來，我打了一個寒戰。

突然，我察覺出一絲異樣，從剛才就一直是我和傑旺姆在動，佐根死死睡在被子裏。要知道平時都是他最先起來，出去檢查馬匹和箱子，喊我們出來上路的。

傑旺姆也停下手，怔怔望過去，她把半個身子爬到佐根身邊，用力在他的背上一拍，叫道：“起啊！”

佐根的身體動了一下，從被中伸出兩只手臂，抻了一個懶腰。我松了一口氣，挑起門簾，打算迎接清晨寒霜的洗禮。

“啊！啊！”傑旺姆的尖叫劃破清晨的寧靜，我急忙返身，這才看到面露驚慌的佐根抻出來的右臂的袖子鮮血淋漓。傑旺姆停止尖叫，哆嗦著把他的袖子卷了上去，他的手臂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肉了，只剩下一根骨頭，光溜溜的，白糝糝的。

安立說得對，我們被困在了小鎮上。從發現胳膊出事了以後，佐根就疼得要死要活，不管是郎中的藥還是巫師的偏方，沒有人止得了他的疼痛。傑旺姆身上的錢流水一般花出去，佐根一點也不見起色，因為他的慘叫，影響了旅店的生意，店主一再逐客。

“我們想辦法帶他到都城，公主一定有辦法。”我試圖說服傑旺姆，我相信只要離開這裏，離開安立的詛咒，可能所有的一切就會泡沫般消失，不過是幻相。

傑旺姆被我說服了，鎮上最強壯的小夥子都被叫來幫忙，他們把佐根身下的毯子擡起來時，佐根發出慘叫，撕心裂肺，慘不忍卒。雇來的小夥子都四散而逃，給再加的價格也不肯，他們說太慘了，聽不得。

傑旺姆和我對坐在佐根的身邊，一籌莫展。

“要不我們先去西昊都城，見到公主，再來接他？”我又想到一個主意。

“我怎麽會把他扔下？”傑旺姆瞪大渾濁的眼睛，似乎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看到她的眼神，我真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這明明是我惹來的事端，現在要讓他們承受。

“那讓我先去送信呢？”這是我最後的希望了。

“這個，也許可以。”傑旺姆總算不再搖頭了，她把手從領口伸進去，掏出一個還帶著體溫的小布袋，從裏面倒出一尊小銅佛象。

我接過去，還帶著傑旺姆的體溫，她的目光落在銅象上時也滿是不舍。

“把這個拿給公主，她就會認出來的。”傑旺姆交待了幾遍，趁著佐根喊得嗓子嘶啞，再不能發聲的空檔，我們合衣睡了一覺。

天快亮時，我的身上一陣發涼，應該是安立又來了，果然他只是想阻止我離開。

我把手中的小銅佛攢緊，突然想起原來在寺廟偷東西時，聽那些和尚念的經，雖然我記不太清楚，只管亂念一氣兒，說也奇怪，安立終是沒有現身。外面的天光發亮時，我已經等不及了，傑旺姆睡得正香，我不忍打擾，一咬牙出了門。

外面早給我備好了一匹馬，在大宋時，我還真沒騎過馬，這一路上也只是坐馬車，現在是被逼無奈，只能硬著頭皮上了。看著我扒著馬鞍笨拙的樣子，幾個夥計笑成一團，最後總算有一個看不過眼了，過來搭上一把手，把我弄上馬。我趴在馬身上，還沒來得及調整，馬屁股上已經挨了一下，馬撒蹄狂奔，我來不及直起身，只能死死抱住馬脖子，任由它去哪裏，只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就好。

馬跑的路線有些混亂，一會兒東，一會西，我這個主人沒能指引它，它還是戀家的性子，沒跑出鎮子的範圍。

我趁著馬的腳步遲疑下來，調整了身體，坐穩後試著駕馭一下，和馬勉強有了點默契。就在我辨別方向時，突然鎮子方向濃煙滾滾，我側馬向鎮上奔去，沒等跑近，我已經看明白了，著火的就是旅店，店主呼喊著讓夥計快滅火，火勢卻越燒越旺，火光中，我似乎看到安立得意的笑。

我用力閉了一下眼睛，把眼淚咽回去，策馬向都城的方向跑去。不管怎麽說，我逃出來了。

在大宋，我也走過很多城鎮，從我記事時起，就不停的流浪。大宋到處是小橋流水，紅瓦白墻。在大淵看到的還是游牧的風格，本以為西昊也會如此，等到進了都城我才知道是想錯了。西昊的都城叫興洲城，不止是街道房屋，連林立的廟宇都和大宋如出一則。街上的人不少，從衣飾上能看出差異，西昊人多半是胡服窄袖，頭上戴著帽子，又值冬天，多半是呲著毛鋒的胡裘加身。我身上穿的是佐根給我的翻毛皮襖，跟西昊風略有不符，所以引得路人側目。

“你，過來！”一隊侍衛突然出現，領頭的人用漢語叫我。

“我要找皇宮，見公主，不，見皇後。”我組織了一下語言，沒見過什麽大世面，有點亂。傑旺姆口中的公主已經是西昊國的皇後了，據說她生的兒子就是太子，看來地位不一般。

“你是哪裏來的？”頭領將信將疑地問道。

“我是大淵國來的，本來是跟公主，啊不，是皇後的乳娘一路，現在她們因故落在後面，要我面見公主派人去接。”我總算把事情講明白了，只要能見到皇後，一切都不是問題。

“把他帶走。”頭領一偏頭，兩個侍衛過來，一個接過我手中的馬韁繩，一個抓住我的一只胳膊，看禮節可不像是接待皇後的客人。

“你們帶我去哪？”我大聲叫道，引得街道上一些人看過來，頭領怕事態鬧大，急忙親自過來。

“帶你見皇後，快跟上。”

我乖乖跟了上去。西昊國的皇宮也是參照大宋修建的，我有回家般的親切，又馬上能見到皇後了，心裏一片輕松。

頭領沒有引我走正門，我們從小門進去，過了一條漢白玉欄桿的小橋，又拐了個月亮門，來到一個小院落前面。我一抽鼻子，怎麽是馬糞味？

沒等我扭頭發問，跟過來的侍衛已經不客氣地動手了，一人反轉我的手臂，一人壓低我的頭，等我反應過來時，我已經被扔進了馬棚。

“你們要幹什麽？”我預感到不好，撲到馬棚的門口時，那扇破門在我面門迅速合攏。

“你等吧，一身破爛兒，就說是要見皇後，誰信？”頭領冷冷一笑道。

我的心念一動，手已經伸向銅佛，又停了下來。現在交出去並不明智。

“你有什麽信物或信件之類的，交給我，我給你遞上去。”頭領玩味了一下我欲言又止的表情，接著說道。

“沒有。你只管去報，皇後的乳娘傑旺姆和丈夫佐根來京，我是他們的義子。到時一定有你大大的好處，相信我。”我把自己的身價擡了一點。頭領不再理我，轉身帶人就走，我的門外被加了一個大鎖頭。

我退向馬棚深處，雖然氣味差點，有馬草，還是能將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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