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守一的帳篷很厚，門簾也是加厚的，羅非翼在門口轉了一下並沒有聽到什麽。他側頭一看，旁邊的側窗吸引了他的註意。羅守一的帳裏有火爐，晚上會壓住火，為了通風兩個風窗要打開。羅非翼湊近風窗，果然，裏面傳來些不尋常的聲音，像一個人難受時的呻吟，又像吃著美酒曬在陽光下舒服的哼哼。羅非翼的身上突然不冷了，他慢慢掂起腳，把臉貼上風窗。

帳篷裏面有兩個人，一個是叔父羅守一，他赤著上身仰面躺在狼皮褥子上，一個身材高大的女子騎坐在他的身上，看不見臉，只有背影，她一頭金發又長又密，垂下來把赤裸的背遮個嚴實。

女人似乎很疲憊，她身子一軟，癱在羅守一的胸前。羅守一用手一攬，把她拉到身邊，用腿挑過褪到一邊的被子，把他們的身子蓋好。

“一個月好漫長，我都等不起了。”羅守一的聲音不似往日的粗魯，帶著一絲溫柔，他的手指在女人的金發上打著轉兒。

“如果我不來呢？”女人開口了，她的聲音有些冷，她坐起身，用手攏了一下頭發，露出一張精致的臉，那雙深藍色的眸子格外吸引人。

“你怎麽會不來？我們說好的。”羅守一擡手再次把女人勾回到他的懷中。

“我是認真說的，也許，有一天我真就不來了。”女人說著側過頭，對著羅守一淒然一笑。

“你什麽意思？想毀約？”羅守一瞇起眼睛。以羅非翼的了解，這是叔父要發怒了，他擔心地用手抓緊褲帶。

“不，我寧可這個約定永遠不變。可是，你沒發現我有什麽不同了？”女人悲哀地說道。

“不同？看不出來。”羅守一認真看了看女人，搖了搖頭。

“男人啊。”女人嘆息道，她把長發全數攏起來，把臉伸到羅守一的近前，讓他看。

“看這裏，皺紋，還有，這裏有白發。”女人指點著。

“你們女人真是，這讓人上哪看啊？我看一樣是美的。”羅守一不由得一笑，女人的臉色讓他不由得把松弛的神經又崩起來，她冷咧的眼眸裏的內容絕對不限於男歡女愛。羅守一開始重視今天的談話內容了。他把滑下去的被子向上拉了一下，遮住二人的身體。

“羅，我可能再也不會來了。”女人垂下頭，金發重新遮住了她的臉。

“嗯，你說。”羅守一面無表情地說，似乎在一個談判的現場，而不是兩個赤裸相擁的人在聊天。

“在幻海靈宮時，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無情的人，不會愛上什麽人。那時看弟弟跟藏珠愛得死去活來，只覺得他不懂事。還有父親，為了一個珠靈能拋棄我的母親，這是我無論如何不能原諒的。可是今天，我就躺在這裏，在你的身上呻吟，恨不能在這一刻死去，永遠不要結束，永遠就只做你的女人。”女人說著，已經是泣不成聲。，

羅非翼能看到叔父在故做鎮定，可是他的眼眶明明也含著什麽，欲落未落。

“正因為這樣，我不想再來見你了，原來傳說離開了珠靈能量的庇護，海底人的身體會發生變化，會在幾十年間走完幾百年的生命，人會迅速衰老死亡，我還心存矯幸，也許那只是傳說，直到我在鏡中發現了第一根白發。它們在瘋長，有一天，它們會蓋住我的頭，我再也不是金發飄飄的女子了，我要成一個龍鐘的老婦，這個過程並不是我想承受的，我更不想讓你跟我一起承受，所以，我們不要再見了。”女人說完，把臉貼在羅守一的胸前，肩膀劇烈的抖動著，羅守一忽然躍身而起，把女人壓在身上，帳篷裏又是一片春光。

羅非翼的心都動僵了，他回到帳篷裏，鉆進還有餘溫的狼皮褥子，身體抖得拿不成一個個兒。他的牙齒撞擊著，發出咯咯的響聲。

可是他的臉上熱的，心在狂跳，眼前是兩個男女交錯的身體，還有女人的話一直回響在他的耳邊。

第二日，羅非翼沒有出早操，中午時衛兵報到羅守一處，羅守一趕緊來到他的帳篷中，羅非翼躺在狼皮褥子上，臉色漲紅，嘴裏不知喃喃說著什麽，他在發高燒。

羅守一把手搭在羅非翼的額頭上時，他睜開了眼睛。

羅守一的情況其實並不比羅非翼好多，他的眼珠裏布滿血絲，整個人像一只困獸，無處可逃的困獸。

從那以後，羅非翼一直留意叔父的帳篷，女人真的沒有在來。

很久後的一夜，羅守一醉酒了，本來只是一次簡單的飲宴，因為羅守一醉酒變得很不尋常，他是滴酒不沾的人，他的腰間掛著的酒壺裏都只是酸奶，這樣的他，一次喝了個夠。

他沒有撒酒瘋，只是臉上突然出現了紅潮，目光迷離，站起身為將士們舞了一次劍，就倒在地上。羅非翼隨著羅守一的親隨把他送回到帳篷裏，他留下來照顧叔父。

羅守一在狼皮褥子上沈沈睡去，鼾聲如雷。

羅非翼還是孩子，守了一會兒夜，眼皮就打起架來，他蜷在叔父的腳下，也睡著了。

朦朧中，他感覺到帳簾在動，如果是原來，他會毫不猶豫的跳起來，可這次不同，他從冷風吹進來的空氣中分辨出一絲香氣，來人不同尋常。

羅非翼依然保持原來的姿式不動，來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沒再理會，她的註意力全在羅守一的身上。

多年以後，羅非翼都無法忘記當日的震撼，那一半來自女人深情執著不舍的目光，一半來自女人花白的長發，離上次見到她，也不過是兩三個月的事，她的頭發已經白了一半，看來她沒有騙叔父，她說的不是借口。

她把冰涼的嘴唇貼上羅守一的額頭，晶瑩的淚掉下來，落在羅守一滾燙的臉上，瞬間就被吸幹了。女子似乎不敢多停留，帳篷外面傳來輕微的聲響都會讓她受驚，很快她倉惶逃離了。

羅非翼還是原來的姿勢沒有動，他差不多疑心，這就是一個夢了。羅守一用力翻了一個身，從他的口中，清晰吐出兩個字：“真真。”

“布真真？”銜珠驚呼道，他怎麽也不能把羅非翼口中風情萬種的女子和女王布真真聯系到一起。難道布真真已經如她所說變成老嫗？

如果真這樣，能讓羅守一打破當初的約定來見她的事，只怕更加重大，銜珠不由得怕了起來。

“你們兩個還有時間閑聊，再不走就晚了。”雲爾公主不客氣地闖了進來。

“怎麽走？”銜珠急忙問道。

“我不管怎麽走，一定要帶上珠子，先拿回它再說。”雲爾公主說著轉身向外走。銜珠忙追上去，在走廊裏，羅非翼看了看童世貞的房間，雲爾公主馬上阻止了他。

“別帶她了，太麻煩，什麽也做不了，只會添亂。”

羅非翼不滿地看了雲爾公主一眼，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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