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廟還沒有破敗成這樣，有個掛單和尚法號與凈，不知年歲，頭上是禿的，也沒有胡子，雖然生活清苦，人倒是肥肥大大，臉上也不見褶皺。文水縣人雜熱鬧，他只在文水縣化緣，就能混個溫飽。這日他走得遠了些，回來時天都黑了，眼見著烏雲遮日，他加緊了腳力往廟裏趕。

可惜時不等人，不待他走上一半的路，一個響雷接了個閃電，雷雨大作。與凈心慌腳滑，摔了一個跟頭，順著泥水滑出去好遠。他擼了一把臉上的泥水，伸手找平衡的支撐，不想著手處軟軟的。與凈心裏一驚，摸下去似乎是衣料，這窮鄉僻壤的，哪有閑的衣服往外扔的，除非是屍體 上穿的。雖然他是禮佛之人，還是嚇得手都麻了。嘴裏念叨著經文，爬起來就想跑。

就在這時，又是一個響雷一個閃電，把他身邊照了個通亮，好奇心作祟，他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不得緊，正看那衣服包處動了一下。與凈這時反倒膽大了起來，他走近去細看，這是一件女人的襖子，裹的不知是什麽，剛只動了一下，現在又沒動靜了。

他用手指拔開襖子，裏面露出個赤條條的男嬰，借著電閃雷鳴看去，男嬰應該出生不久，身上還有血跡未凈，不知何故身上烏青。與凈平日裏懂些醫術，見這男嬰似乎是嗆到了，急忙倒拎起來，用力在背上拍打。那男嬰想是嗆久了，並沒有反應。

這時雨越下越大，整個山腳都起了白霧，與凈和男嬰被水淋個通透，他已經凍得身上發顫了。心裏道，這就是命，自己也盡力了，且隨他去吧。與凈又念了兩聲佛號，就要把男嬰放回去，這時天空就跟炸了一般，雷聲閃電連成片，半邊天空都是紅彤彤的。與凈心念一動，使出吃奶勁兒一掌拍向男嬰的後背，那男嬰突然一挺身，從口中吐出一物，哇哇哭了出來。

與凈大喜，忙用濕襖子把男嬰包好，放在懷裏用體溫給他保溫。走了幾步又想起男嬰吐出的東西，總覺得可疑，順著泥水一摸，還真找到了，是一顆不知什麽材質的珠子，光滑圓潤，中間還有一個孔，想來就是這個孔救了他的命，總有一絲呼吸能通過去，不至於憋死。

與凈把男嬰帶回廟裏，煮了點剩米湯，他倒是不挑，嘖然有聲，吃飽了就睡。與凈可是一夜未眠。一連幾日都是暴雨，他怕淋到男嬰，只能等待。七天後總算放了晴兒，他抱著嬰兒去了文水縣，一路打聽下來，整個人就傻眼了。

文水縣的人眾口一詞，沒有人家生產。要知道，尋常人家得了兒子是不會輕易拋棄的，與凈猜著這是哪家的閨女有私情生的私生子，不敢養才扔的，現在送不出去了，只能帶回去撫養，也算是救了一條命。他出門時帶著破碗，順便給嬰兒討了一小碗粥，在外面茶攤的板凳上坐著餵了。

“前幾天我可是見有馬車匆匆而去，還隱隱有嬰兒的啼哭呢。”茶博士湊過來說道。

與凈一驚，忙問道：“那是什麽人？”

“這我們哪知道，你瞧著今天這個皇帝上臺，明天那個下野，亂世，我們小老百姓就裝糊塗好了。”茶博士留下半句話。

與凈低頭一看，包著孩子的那件襖，竟然是杏黃色的，這才明白茶博士有所指。與凈走南闖北也算見過世面的，這明黃是皇上用的顏色，旁人不能用。妃子多半是用杏黃，此時他也猜到了七八分，這個男嬰有來歷，先養著吧，日後說不定有大出息呢。

他給男嬰起了個名字叫銜珠，又找了根紅繩兒，把他吐出的珠子穿了，掛在他的脖子上。

銜珠頭幾年還算正常，不過是貪吃的孩子，有點淘氣，長得也算討喜。真正嚇到人的時候是他十歲時。那時與凈已經老了，背駝得厲害，常年做下的腿疼病，化緣都走不動，銜珠就拿個破碗去文水縣轉上一圈，總還能供上兩個人吃喝。

這日銜珠去了大半天，也不見回來。與凈不知為何心裏一陣慌似一陣，坐臥不寧。下午眼看著太陽要落山了，銜珠還不回來，與凈只好拄著拐杖出來，沿著山路一直找過去。

他剛到集市口，就見茶博士跑過來，拉著他就叫道：“快，你來的正好！救人吧！”

與凈還想細問，茶博士已經拖著他去了縣衙前。縣衙前人山人海圍了上百人，中間的桿上綁著一個人，細胳膊細腿的，頭發蓬亂，臉上身上還有血道子，可不是正是銜珠。

“銜珠！”與凈踉蹌著往上撲，這孩子是他一手養大的，沒有血緣關系跟親生的也差不多，再怎麽也沒委屈過他，從沒動過一手指，讓人打成這樣，怎麽能不心疼。

“滾開，讓，讓，讓開！”一個老衙役出來維持秩序，順手又給銜珠兩鞭子。

“為什麽打人！”與凈氣得渾身亂抖，銜珠這孩子淘氣他是知道的，可不會闖大禍，再怎麽說一個十歲的孩子，也不能被如此下毒手啊。

“你是什麽人？這關你屁事？”老衙役瞇著眼睛上下打量著與凈。

“我是廟裏的和尚，這孩子是我的收養的。”與凈這兩年身體困頓，生活緊迫，一身僧衣早就破得洗不出來了，怪不得別人看不出來。

“臭和尚，快滾！別找麻煩，我跟你說，這小兔崽子把我們家公子給撞克了，這事兒誰也負不起責，你就等著收屍吧。”老衙役說著轉身走了回去，與凈再看銜珠，雙眼緊閉也不說話。

與凈拉著茶博士，細細問了一遍，才知道下午發生的事。

今天也是奇了，銜珠來縣裏轉了一大圈，沒化到東西。他不甘心，就在集市上來回走。銜珠又渴又累，路過茶水攤時，老板給了他半碗涼茶，他喝了道過謝，就聽不遠處有人轟笑。

銜珠還是小孩子，好奇心重，就湊過去看熱鬧。那邊裏三層外三層圍著，中間有兩只雞鬥得正歡。文水縣早就有鬥雞的，也不算稀奇，銜珠看了看就打算走，可說也奇了，場上的一只雞突然竄起身，直撲他胸前的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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