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那幾人身後，上了船。船在海上漂了兩年，早就破敗不堪了，淩嶼爹說得對，如果上來的人多，很可能就把舺板給踩斷裂了。我們幾人小心地走著，沒等到艙口，就看到地上一具白骨。

白骨很幹凈，連衣服都沒了，我嚇得先是一捂眼睛 。隨後才硬著頭皮仔細看去，怎麽也辨別不出爹爹的模樣，正心焦，突然同行的一個青年哭出聲來：“這是我爹啊，看他的手指少了一截中指，我爹的手指被蚌夾斷的。”其它人登時放下心來，扔下痛哭的人和那具屍體，排著隊往艙裏走。

艙門和窗子一直是打開的，艙裏積了不少水，水變成黃綠色，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氣味。我們站在艙口向裏面望去，就看到了五具屍體，屍體無一例外變成了白骨，只是身姿不變，還保持著生前最後的動作。或躺，或臥，還有一個人坐在桌前。

眾人對視一眼，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除了剛留在外面的人，親人的身上沒有明顯的印跡，這要怎麽認才好。

這時我身邊的一個胖子突然大步向前走去，他走到一具屍體前，伸手到黃綠色的積水中摸了一下，掏出一個絲織的布袋。

“這是我爹的！”他的聲音不是悲痛，似乎帶著得意。布袋早就糟粕不堪，在他的手中很快迸裂開來，十幾顆珠子滾出來，把船艙都照亮了。得到了啟發，眾人奔向散落的白骨屍體前，在他們的身邊搜索起來。

不知為什麽，憑直覺我就知道，這裏沒有我爹。我從忙著淘寶的人身邊走過去，推開裏面的木門。

木門很久沒開了，有些變形，我又用了一些力氣，門才算打開一條縫。這裏連著一個木梯子，通向上面駕駛室的。

剛進門，我一眼就看到了俯在羅盤上的白骨，那是爹，不用說，那就是我的爹爹。

淚水蒙住我的眼，我伸手摸索著過去，白骨似乎就在等我的到來，在我的手指尖觸到的一刻就紛紛墜落成一堆，認也認不出來了。我在白骨上撿起一條手串，光滑潔白的石頭魚手串，這樣的手串，阿娘和爹爹一人一只，再錯不了。

“藏珠，你找到東西沒有？”胖子擠在門口，探進半只臉來問道。

我懶得理他，爹爹的身上沒有東西可藏，他不是藏私的人，只要上岸後才會由東家統一分東西，這個我相信他。

我解下腰間寬大的腰帶，用牙咬著撕開，鋪到地上，把爹爹的白骨都放上去，我要帶他回家。

就在這時，船身突然搖晃一下，我站立不穩，幾乎摔在地上。

羅盤飛速地轉動起來，船身發出吱呀呀的怪叫，像一個熟睡很久了的巨人醒來在伸懶腰。

“出什麽事了？”說話的是胖子，他東撞一下西撞一下，總算又把臉擠到門口。

“快！快看！”我驚恐地指著羅盤讓他看，雖然我是珠女，可我並不會開船。駕駛室是最神聖的地方，不能讓女人接近的。饒是這樣，我也看明白了，這只羅盤在自己動，而船已經開動了。至於是誰開的船，只能說，見了鬼了。

很快船上的幾個人都擠進了駕駛室。

有會開船的想掌握局面，看似已經破舊不堪的羅盤，竟然搬都搬不動。

“這船有鬼！”胖子抹去頭上的虛汗，說出了大家心裏的擔心，這一句話後，所有人都不再研究怎麽把船停下來了，他們一窩蜂跑回船艙。我是最後一個出來的，卻見他們齊刷刷盯著艙口門，一動不動了。

“怎麽？門關上了？”我驚異地問道。沒有人回答我，所有的人都面似死灰。我四下環視，原來不止是艙口，連舷窗都關得死死的，我們被困在裏面了。

從駕駛室爬出去，他們又想到了辦法，可是剛還半開著的門，也被關死了，這是天在絕我們啊。

“我們水性都好，不管是哪裏，只要砸開了，沒有回不去的。”關鍵時刻胖子又發話了。大家受了鼓舞，開始找東西砸船艙門。說也奇怪，搬來的椅子物件，砸到船艙門上就馬上碎身碎骨，偏那門卻一道痕跡都不著。

“這是見了鬼了，見了鬼了。”他們越來越絕望。

我捧著爹爹的屍骨，找了一個破舊的桌子，慢慢坐上去，看來這就是命，我要跟爹爹一起去了，這樣也好。我摸了一下圓滾滾的肚子，這也是他的命，他沒有機會見到人世了。不管他的爹爹是誰，我都不會知道了。

船上的人已經幾近瘋狂了，從外面傳來的聲音可知，幽靈船正把我們帶去大海的深處，而且行駛得飛快，比尋常的船要快上多少倍。

“都是你，就不應該讓你上船！”胖子突然看到了我，惡狠狠地說道。

“我怎麽了？又不是我開的船。”我委屈地頂撞了一句。

“對，就是她的原因，她懷著野種，葉家都不要她了，她是災星！”船上的人口徑越來越齊，幾個兇神惡煞般的男人，一步一步向我逼過來。

“你們想怎麽樣！”我驚慌地站起身。可是身後並無處可躲。

“不能便宜了你，媽的老子到現在還沒嘗過女人的滋味，就這麽死了，不甘心！”胖子突然把衣服撕開，三下兩下露出上身的肥肉和碩大的肚子。

“你瘋了啊！滾開！”我拼命避開他的手。可是更多的手伸過來，我被逼進了角落中。

突然，一道強光從我的腹中射出來，他們驚恐地四下散開。

“這是什麽？這是什麽？”他們相互追問道。

我的腹中又在發光了，只有這一次，我覺得它是有用的，至少能救我。然而我想多了，腹中的白光越來越強烈，很快變成一道道光束直射出去，所到之處，木板斷裂，殘渣飛濺。

我尖叫著不知如何把白光收回，已經晚了，白光切開了船體，整個船體破裂，海水一下就湧了進來，把我們所有的人卷起來，吸向大海的深處。

船上的人都是水性好的，雖然局面混亂，還能胡亂拉塊木板做浮力支撐。我的肚子太大，行動不便，很快就向下沈去。

我仰面向上，潛水很多次，第一次是這種姿勢下潛，一切都已經不聽我的指揮，都亂了。氣從我的口中鼻中汩汩而出，我的胸越來越悶。

就在我快要堅持不住時，突然眼前出現一團團黑影，無數箭魚沖出來，剛還四下逃散的人，很快就被箭魚追上，海水一片汙濁，我眼睜睜看著一只箭魚沖過來，無力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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