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依然睡得不安，不止是那兩個人來夢中糾纏，還有寒冷和饑餓。

聽到鑼響時，我打了一個激靈。這在漁村可不是什麽好兆頭，是有漁船出事才會有鑼聲報兇，讓家眷都集齊到海邊來認屍什麽的。

我已經沒有什麽可失去的親人了，可還是扶著肚子走向海邊。走過去我就有些後悔，海邊的人非常多，全村的人都出來了。看來出事的漁船很大，受難的人也很多，只是我的出現把他們的目光全吸引了過去。

我不理會他們，透過人群瞇著眼睛逆著日光看過去，一艘船歪歪斜斜閣淺在岸上。突然，有個念頭在腦中一閃，這船很眼熟啊。

我把驚詫的目光投向離我最近的一個人，在他的眼中讀出了同樣的異惑。這是幽靈船？難道，是父親的船回來了？

大海是個神奇的地方，有些漁船沒有應時返航，並不是說永遠都不會回來了，某一天海浪也許會把它送回家，船上帶著曾經的船員的屍體 。他們有些人是被海盜搶了，有些甚至說不清出了什麽事。

想不到父親也會回家，我眼中湧出淚來，熱辣辣地擦也擦不幹。

“讓一下，讓一下。”我胡亂擠進人群，拔開他們往船的方向擠。很快有人發現了我，前面的路自動讓了出來。我以與身材不相稱的敏捷快速到了船下，真的是父親最後一次出海坐的船。

淩嶼和淩嶼爹帶著一些人，正在搭跳板，準備上船。

看到我，淩嶼爹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我被他的目光所止，沒敢枉動。

淩嶼爹的身份特殊，他不止是養著采珠船的船主，還是漁村的巫師，珠女第一個下海的儀式就由他來舉行。基本的祭祀等等，都是他出面，所以嚴格意義上說，他是漁村的村長。

第一波人上了船。岸上的人七嘴八舌議論著，猜測上面到底是什麽樣的情形。我雖然不安，可是不敢貿然前行，只能眼巴巴等著。

“出了什麽事？是當家的回來了？”說話的是羅氏，她短胖的身子從遠處跑過來，像滾來一個球兒，眠眠跑在她的身後。

“是你爹的船？”羅氏在漁村人的眼中，永遠是外來的人，融不進來，她一不采珠，二不趕潮，只在家好吃懶坐，是漁村的女人瞧不起的。偏年輕時有些姿色，還有幾分風騷，沒事就在木屋門口扭來扭去的，吸引男人的目光，這更讓女人們深惡痛絕。

現在她變成這樣子，讓人沒眼看了，看她的多半就是幸災樂禍的目光了。

“是我爹的船。”我簡單答道。

“你爹在上面？活的還是死的？”羅氏追問道，她的外行問話，引來附近幾個人的嘲笑，我悲哀地嘆口氣，仰起頭，看向大船上方被海風扯得支離破碎的主帆。

船在海上飄泊了兩年多，別說食物，淡水早光了，人還活著就怪。只是這大海還真有靈性，主帆都破成這樣，不知是怎麽用海浪把它一點點送回來的。

我還在胡思亂想，船上的人已經回來了，好事兒的人一湧而上，把我和羅氏擠到一邊。

“怎麽樣？怎麽樣？”

“裏面有八具屍體 ，人都成骨架了，衣服也爛得厲害，沒得認，不行就把骨頭收斂下來，你們自己想辦法吧。”淩嶼爹說道。

人群中傳來一片哭聲，大家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這種幽靈船不會有活人回來，可心裏還隱隱抱著一絲絲希望，等到希望真的落空了，帶來的絕望沖擊下來，沒有人受得了。

“船上有沒有值 錢的東西？當家的可是去采珠的。”羅氏擠到淩嶼爹的身邊，大聲問道。

這一句的效果有些非同凡響，所有人還都在心疼男逝去的人，她已經在想分財產了，不過這句話還真有作用，哭聲頓止，大家把目光都投在從船上陸續下來的人手中身上。

爹爹上的采珠船與我們平日用的圓形采珠船那不，那種行動過慢，只能在近海。而爹爹他們的大船能開到更遠更深的海域，雖然風險更大，回報率也更高。

現在船是出問題了，人都沒了，可船在，屍體在，他們采回來的東珠也應該在。

“剛上去只是簡單看了一眼人，沒看到東西。”淩嶼爹舉起手讓大家安靜，這句話一說出去，人群裏就炸了，各種要求各種聲音傳來，還有人直接就想往幽靈船上沖。

“慢！聽我說！”淩嶼爹再次舉手，他還是有發言權的，人群又安靜下來。

“現在船身已經破敗不堪了，我怕一次上去人太多，到時船體散了，傷人無數，得不償失。只要船上有東西，就都是你們這些人家分，別人不會動一分一毫，這是規矩，誰壞了規矩，神明也不會答應。”淩嶼爹搬出最有效的神明，眾人一下就信服了，混亂暫時平覆，只等淩嶼爹安排。

“還有，自古幽靈船都是有講究的，怕有邪魅趁機入侵，要上船的必須是陽氣重的人。”眾人聽罷，面面相覷，不似剛才那般湧越了。

“你們各家選人上來吧。”淩嶼爹說罷四下看了看。各家都很默契，只選那精壯的男子推選出來，都說男人陽氣重，又都是船上討生活的，不會太害怕。

羅氏可有些慌了，她掂著腳半狂到淩嶼爹的衣袖，扯了扯讓他看過來。

“我們家只有三個女人了，要不我去上船吧？”

“不行，你是婦人，陰氣太重，萬一招來什麽，村子都讓你給毀了！”淩嶼爹斷然拒絕道。

“可是，他們各家都上人去了，只有我們家沒人，到時有東西都私藏了，誰分給我們孤兒寡母啊。”羅氏說出了實話，那些人也正是這麽打算的，所以都充耳不聞，沒有一個仗義執言，表示會分一些給我們家。

“不行！讓藏珠上船吧！”羅氏靈機一動，不管怎麽說我和她算是一家人，我把東西拿下來也逃不出她的眼，讓我上去總比一毛得不到的好。

“她是一個女人怎麽上船？”淩嶼爹白了她一眼。

“你可知道葉家當時為什麽找藏珠去沖喜？就是因為她全陽的八字啊，她可是至陽之人，有她在，別說幽靈船，就是一船僵屍她也治得了。”羅氏說得人群裏有了響應，我當日被送去沖喜的事本是盡人皆知的，也是因為這至陽的八字。

淩嶼爹猶豫一下，羅氏已經不由分說推著我往船上去了，到了踏板那裏，羅氏附上我的耳邊囑咐道：“別犯傻，不管誰的東西，拿到手再說，你也想想你肚子裏沒人要的孩子吧。”說著在我的後背上用力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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