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我就爬起身，全身酸痛，用過的舊木桶放在墻角已經烏漆麻黑的看不出本色，去海邊趕潮是正事，不能下海采珠了，至少挖些海物回來吃，也比吃閑飯強，我不信羅氏拿了葉木白的錢就能對我好。果然，眠眠也跟我差不多時間起的床，出門時她路過我的身邊，留下一個鄙夷的目光。

海邊比小木屋裏還要冷，我沒有衣服可換，只能穿著二姨娘給我的襖裙，在海邊朦朧的日光中，很是乍眼，經過我身邊的人都會過來仔細看一看。很快，藏珠被葉家趕回來，懷了別人的野種的傳聞說開去。

我的行動笨拙，只撿到幾只小螃蟹，也懶得聽她們的閑話，幹脆往家裏走。

“藏珠？真是你！”說話的是淩嶼，雖然他對我一向並不熱絡，平日裏關心倒是不少，只是從不放在嘴上，暗暗做了。再加上我進葉府前他向我求親，我還算是把他當成親人，擡頭望去，心緒萬千，一時竟無從說起。

他追來時只看到我的背影，待看到我的臉時，整個人呆住了，半晌才說道：“原來，嫁到富貴人家真是不同的，你不是藏珠了。你是葉家少奶奶。”我不解他的話中含義，還在琢磨，他已經大步走開了。

回到小屋時，羅氏在院子裏晃了一下就不見了，地上有一塊幹硬的餅，一碗涼掉的魚湯。我實再沒力氣吃它們下去，抱膝坐著發起呆來。

過去十幾年我做珠女的歲月雖然漫長，可是很簡單，幾乎都圍繞著大海。去葉家只有短短的幾個月，於我已經是天翻地覆。

回到木屋就一點比較好，安靜，除了海浪的聲音，沒有人會來打擾我。羅氏和眠眠看著葉木白給的錢的面子，也不與我為難。托葉木白的福，我可以簡單的活下去了。

夜裏的風更硬了，我把被子卷緊，一股黴味沖鼻子，我是越來越矯情，想想不由得苦笑，即是賤命，何來的矯情呢？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星星。從回到漁村就沒見他，我還以為把他丟在了葉府，想不到他陰魂不散又跟了過來，幾天不見，他似乎又長了一些，長手長腳的瘦高個兒，他蹲在我的腳邊，用青白的眼眸死盯著我。

我突然有些怕，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到底是誰？一直跟著我幹什麽！”

話音剛落，我的腹中開始發熱，我知道不好，要發光了。果然，從被中透出強烈的白光，把小屋照得通亮。星星被白光吸引，慢慢移動過來，我想起上次他吸食我胎氣的事，毛骨怵然，怎麽也不能讓他接近。星星似乎看出我想逃，直撲過來。

我尖叫一聲撲向門口，推門站在月下，驚駭地發現，門口站著一個人。

是葉木白。我毫不猶豫地撲進他的懷中，在他的懷裏抖成一團。他也不說話，只是輕輕拍著我的背安撫著我，等我平息下來，才發現，腹中的光早就不見了。

“藏珠，我不知你發生了什麽事，總之我錯怪你了。你跟我回去吧，我會好好待你的，你就是我心愛的女人，沒有別人，再也不會有別人了。”葉木白的聲音在抖，我這才發現，原來他也一直在顫抖，怕的不止是我一個人。

這樣我倒是更佩服他的膽量了，他可以不來的，他可以在葉府的大床上睡覺，可以吃得飽飽的，不用站在寒冷的夜風裏。

“藏珠，這幾天，沒有你在，我的心都空了，你真是一個巫女，你偷心。”葉木白深怕我馬上反駁，用力把我又摟回到懷裏，我硬梆梆的肚子橫在我們之間，成了最大的障礙。

“我，現在能聽到你這樣說，真是……”說不感動是假的，我的心跳都加快了，從小到大，還沒人跟我說過這麽暖心的話，我要相信他吧。

“那就什麽也別想了，跟我走吧，我們一起來對付它，不管是妖也好，還是什麽病，只要我們盡力，總能治得了它的。”葉木白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做，剛放下去時，他的眉頭鎖了一下，很快搖了遙頭。

“你確定這真是懷胎了？”葉木白和夏嬤嬤的懷疑是一樣的。

“我怎麽知道，是郎中說的什麽喜脈嘛。”我捧著肚子，苦惱地說道。

“不管了，你跟我走吧。”葉木白更堅定了決心。

我看了看後面黑洞洞的木屋，裏面還有個等著我的恐怖的星星，我不想回去，向前一步，就有葉木白的懷抱給我了，我安全了。

可是心底有一句話，一直在提醒我，不要越過去，越過去就回不來了。

我從葉木白的手中把手抽出來，慢吞吞地說道：“有一件事，我還是要說，我喜歡的是布須歸。”

葉木白被我的話打擊了一下，他回頭看著我，眼中慢慢湧上淚來，在月光下像兩顆寒星，閃呀閃的，閃得我心都要碎了，可是我必須說清楚，我不能欺騙自己的心，如果現在不說，對葉木白是不公平的，我再也沒機會直面他了。

弦兒說得好，不愛他可以，不要玩弄他的感情。

“對，我喜歡布須歸，從見他的第一眼就喜歡了。你可能會覺得我只是一個珠女，命賤，可是我也有一顆心，我的心也只能給一個人。現在我要把我的心給他，要不要是他的事，給不給是我的事，你說呢？”我突然口齒清楚得自己都害怕。只是這番話說出去，心底通亮，很舒服。

“是，人只有一顆心，給不給是自己的事，要不要是他的事。我這一顆心給你了，要不要是你的事，你決定吧。”葉木白半晌才說道。

“我不能接受。”我任淚水在臉上流淌，這句話算是斷了自己的退路吧，沒關系，我選的路，我扛。

葉木白的背影很落寞，我一直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沙灘的遠方，這才坐到門口，抱著膝蓋。我不敢回到屋子裏去。

這時，我的肩膀一沈，一股黴味撲鼻而來，回頭看時，星星面無表情站在我的身邊。剛是他把被子披在我的肩上的。

這比他想吸食我的胎氣還讓我驚訝，除了在鎮上他揚沙救過我，這麽久我並未見他的善意，加之最近他行事古怪，我一直把他當成想要害的人，現在看來，還是有誤會在裏面，至少他還關心我的冷暖。

我一咬牙，撐著地站起身，現在也沒什麽好怕的，回屋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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