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真是很辛苦的事，我被送到前面，蒙在蓋頭裏，只能看到腳下的一片世界。一路上看到各類繡鞋和靴子，都是我們這些海邊的泥腿子穿不到見不到的。在正堂，我被兩個喜娘壓著，不知對誰什麽磕過了頭，算是拜過天地，又原路送到後院的新房，估計是不放心我，按著我在床邊端坐好，兩個喜娘並沒有走，一左一右站在我的身邊，門口還安插了四個家丁四個丫環。

我蒙在蓋頭下，看不清外面的事，心裏焦急 ，一擡手把蓋頭掀開，喜娘嚇得忙過來搶下蓋好。

“這是要新郎來掀的，小娘子切莫心急，再忍耐一時吧。”

我呸，這話說得跟我恨嫁一樣。我只是氣悶罷了。我忍吧。剛只是一剎那的自由，屋子裏的大概也看清了，不過是一張擺滿美食的八仙桌，還有兩把椅子。如果我不跑路，應該能有喝交杯酒的機會……想到這裏，我的腹中一陣雷鳴，兩個喜娘都別著臉笑了。

也不知前面的儀式還要多久，只隱隱聽得鼓樂聲音，也不見葉木白過來，我坐得腰都酸了，梢梢一動，馬上喜娘就有話說，真是為難。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瞌睡都打了幾個，忽聽門響，喜娘們走向門口，不知都說了什麽，屋裏外面慢慢就清凈了。我從蒙頭下面偷看，大紅的衣服下擺，厚底靴子，是葉木白來了。我把兩只手絞在一起，活動了一下筋骨，只等他伸手掀蓋頭。

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見有人過來，我支棱著耳朵細聽，有椅子和地面磨擦的聲音，他似乎坐了下來，酒水倒在酒鐘裏，又是吱的一口抿在口中。我本來就饑腸轆轆的人心聽得都要翻出來了。

等到筷子和碗碟再撞到一起，我可真沈不住氣了。我可再也不能忍了，腹中跟打雷一般越叫越響，我餓啊。

我用力一掀把蓋頭扔到地上，果然沒有猜錯，葉木白在桌前大吃大喝。我也不跟他客氣了，要跑路也得吃飽，不然怎麽跑得動？我大步走到桌前，坐下來先給自己倒了一盞酒，又伸手拉過一條雞腿，剛要啃，手被葉木白按了下去，他從我的手中拿過雞腿，放回盤中。

“這個不能吃，會拉雞謊的，就是債的意思，你吃別的。”他款款說來，那語氣似乎跟我很熟悉。我一時還適應不了。再看桌上的菜也叫不上名字，花花綠綠的，還真不知吃哪個好，只能抓起一塊喜餅，三下兩下吃進去，噎得打起嗝來。

他無奈地看著我，在我的酒杯裏倒滿酒，示意我喝下去。我一飲而盡，這酒不比漁夫下海前喝的烈性，又酸又甜的，我又倒了兩鐘連飲下去。

“呃，你怎麽知道我才是藏珠？”我突然想起來，他只在集市見過我，又沒問名字。

“你的臉上寫著了。”他壞壞一笑。

“我的臉上寫著了？”我嚇一跳，四下看了一眼，還好嫁妝裏有面銅鏡，我急忙過去打開銅鏡左右一照，鏡中人雖然說不上天色天香，也不是平日的邋遢，看起來淑女得多，還有幾分清秀，我自戀地左照右照一會兒才想起我是過來找臉上字的，可這張臉幹幹凈凈，哪裏寫了“藏珠”二字呢，我連留海兒都掀起來找了，也沒看到臉上有字。

我這才明白被耍了，回頭再看，他正眉開眼笑著望過來，不知怎麽我想起在缸裏的一吻，突然胸中煩悶，說不出話來。本來底氣很足的，現在心虛起來，這個人不好糾纏，還是早點脫身吧。我不敢越想下去，越想越亂，那又甜又酸的酒喝起來酒性不烈，現在卻直沖上頭，屋子裏都有些晃了。我腳踩著棉花一般，深一腳淺一腳向門口走去。

“你去哪？”葉木白走過來，在我之前用力把門一抵，開口問道。

“我去哪跟你沒關系，你別攔著我，反正我也算給你沖喜了。”我提了提氣，把拳頭握緊，努力睜大眼睛，只等他發難，我就對付他。

“你還真是不省事，沖喜不是這樣就完的。”葉木白嘆了一口氣。

“那還要怎麽樣？還要給你生孩子？”我只是沖口而出，並無他意，對我而言，嫁人就是生孩子，至於孩子哪來的，怎麽生，我是一無所知。我的珠女生涯，除了在海下采珠就是曬魚幹，沒有人把我當成女人。再加上沒有親媽，羅氏哪有閑工夫給我教導我成人？

“我也懶得跟你廢話。我跟你說實話吧，今天沖喜本非我所願，只是家父年老體弱，我不欲與他再起爭端，見你性情還算爽快，才拉你來頂賬。反正你也沒處去，就暫且住在這裏，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到我有喜歡的女子時，你自己離開就是了。”葉木白一番話，把我說得有點摸不著頭腦。

他說完這些話就不再理我，繼續回來喝酒。危機解除了，我卻沒有直接出門，晃悠悠回到桌前摸索著坐下，腿下發空，差點坐到地上，還好關鍵時候他出手拉了一把。我用雙手支著下巴認真想了半天，才歪著對問他道：“就是說，我住在這裏，假裝是你的老婆 ，等你找到想要的老婆，就讓我離開？”

“可以這樣理解。”

“那你要是找不到，我豈不是一輩子都困在你家了？”我轉了一下眼珠，發現不太劃算。

“如果家父仙逝，你也可以自由了。只要這個家輪到我說得算，你隨時走，可好？”

這個條件我到是可以考慮，那日看葉老爺子身體並不算好，都咳嗽成那樣，在漁村只怕一年都活不過去。今天我這麽一鬧，沖了眠眠的好事，回家去羅氏也不會饒了我，還是一樣沒地方去，在這裏暫且安身倒是沒問題。

“好吧，那就這樣定了。可是，我會不會生孩子？”我還是有些不放心，漁村有些人家成親不久就會生出孩子，我還沒有心理準備。自己還找不到生路，生下孩子要怎麽帶？

“這就看你自己了，如果你一個人能生，你就生。”葉木白不知為何臉憋得通紅。我懶得管他，現在頭暈得厲害，我想睡覺，晃悠悠轉過身去，一眼看到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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