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只有短短的十六年，可長得讓我覺得過了幾十年的一生。我坐在奈何橋頭，又開始梳理我的毛發，它們還散發著一股焦糊的氣息。雖然我知道這個味道就是地獄應該有的味道，我還是會想到盲村，想到盲村的大火。

“你總算作對了一次。”孟婆難得誇我一次，我怎麽聽著像是反話。

“你想嘲諷我，就說吧，我不在乎。”

“是真心話，你數一下你的尾巴。”孟婆說著用手一指。我順她的指點看去，吃驚地發現，我的尾巴一條沒少，還是七條。

“這就是說，燦若這一世失敗了？”

“不止是沒收到你的尾巴，她還把琉璃鏡給弄丟了。”孟婆得意地一笑說道。

“怎麽回事？”我顧不上心疼，急忙問道。

“這一世燦若化成阿圓，把你選上大月巫位置的是她，她想讓你從盲村出來，再用琉璃鏡收了你。沒想到你的大月巫身份讓琉璃鏡法術失靈，她只好等你的身份被剝奪。更讓她想不到的是，你為了回到盲村，自刺雙目，再次不能用琉璃鏡了。等到她終於想到解決的辦法時，你又用小暖的畫像替代了自己，所以被收進鏡中的是小暖，而不是你的一條魂魄。”孟婆忍不住哈哈大笑。

“這次給它投胎就不用費心費力的了？反正沒人找它麻煩了。”馬面諂笑道。

“琉璃鏡被聖卿公主用怨氣擊碎，掉入人間變成六片，夠燦若找上幾輩子的了，我們有大把的時間去玩了。”孟婆說著，把一碗湯送到我的面前。

“喝下去，心就不痛了。”

我呆呆看著湯，喝下去，小暖，聖卿，還有我那沒能出世的孩子都會消失了。

我端起湯碗，就在這時，突然腦中一些關於琉璃鏡的記憶覆蘇了，如果被琉璃鏡收入魂魄就會永世不得轉生，這是孟婆告訴我的，我只所以一逃再逃，是因為貓有九條命，而小暖和她腹中的胎兒只有一條命，她們將被永遠鎖入鏡中。

我把孟婆湯放下，孟婆緊張地盯著我。

“我不喝，我要找到小暖，把她救出來。”

“你是不是傻？且不說把她救出來有多難，琉璃鏡碎成六片散落人間，燦若找都要很久，你去淌什麽渾水？這世間的恩怨情仇皆有報，你就不要再多事了，只管去你的輪回吧。”孟婆說得很在理，也很冷酷，也對，每天站在這裏面對生生死死的人，如果不看透，只怕一天也活不下去。

可我沒看透，我必須要救小暖，所以我不能喝湯。

我端起碗，在孟婆殷切的目光下把碗放到嘴邊，又放下，輕聲說：“湯涼了。”

孟婆飛過來一個能殺死二百斤野豬的目光，飛奔著去取新湯，我一弓身迅速消失在黑暗中。輕車熟路，我跟燦若來過。閻羅殿還是老樣子，閻羅也還是那位熱衷養生的老頭子。我到來時他在睡美容覺，胡子被嘴裏呼出來的氣流吹得上下翻飛。

我躡手躡腳走過去，在墻邊林立的書櫃前停下來，這三世雖然我為情受了很多苦，總算擺脫了文盲，許慎的說文解字很有用，利用偏旁能快速查到小暖的名字。

可是不管我怎麽找，就是看不到小暖兩個字，我有點慌，難道是學識不精，哪裏錯了？這時又不知再去哪裏補課，我急得如熱鍋裏的貓，追著七條尾巴轉圈。

我的動作有點大，閻羅王驚醒了。

“你這只臭貓又來惹事了！”他吹胡子瞪眼睛地說道。

“我只想找到一個人的生死輪回記錄。”我實話實說。

“滾。”閻羅王很不客氣。

“求求你，只要給我就好了，我再也不來打擾，就是您的書都被老鼠啃光，我都不會來多看一眼。”我苦苦哀求道。

“滾！”這次他的語氣中帶了威脅。

“好吧，我滾，不過我有個問題，為什麽我查不到她的名字？”我知道，以閻羅王的靈性，他早就知道我要做什麽了。

“憑什麽告訴你？”他嘲弄地一笑。

“你說我還會不會再回來了？”我話鋒一轉。

“你肯定回不來了，孟婆那老家夥一定第一時間把你扔到人間去。”閻羅王果真什麽都知道。

“既然我再也回不來了，出了這門就要喝下什麽都會遺忘的孟婆湯，你就成全我一次，把秘密告訴我，就當你還我曾經在你這個打工十五天沒領報酬。”我的話讓他有些尷尬，這老頭的小氣是聞名的，他確實苛扣了我的工資。

“好吧，是你自己愚蠢，她一個女子，你查名字有什麽用，你要查姓氏。”

知道了答案，我也無能為力了，馬面過來提我回去，不用說，一碗熱氣騰騰的孟婆湯在等著我。

“馬兄，你欠我一個人情。”我記住前面帶路的馬面。

“別說沒用的，走你！”馬面不想跟我套近乎。

“你那一蹄子踢得真是地方哈……”我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就別打歪主意了，老老實實去投胎，別讓孟婆操心了，你看她的頭發，都快讓你給氣黑了。”馬面苦口婆心地勸道。

“我不能做個無情無義的人，是我害了小暖，我就要負責到底。你只要告訴我，怎麽樣才能喝了孟婆湯，還不忘記小暖就行。”我撲嗵一下跪在馬面的面前。

“你開什麽玩笑？這種事我會憑白無故就告訴你？你是不是當我傻？”馬面被激怒了。

“你不傻，你是天地間最重情義的馬大哥，為人忠厚善良，刀子嘴豆腐心，我也知道你踢我那一下，讓你心裏一直不好受，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贖罪，你要珍惜啊……”

“得！我怕了你了，這只貓真是賴皮。快走吧，一會兒湯涼了！”

孟婆望眼欲穿等在奈何橋頭，她如雪的白發中隱隱有了青絲，這是為了我煎熬的？也虧她待我真夠用心的。

我接過湯，在喝湯前在口中暗自咬破舌頭，一股鹹甜彌漫口中。我把湯碗湊過去，屏住呼吸，一口氣連血帶湯灌進去，彼時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小暖，我要救小暖。

這就是馬面告訴我的辦法。

我放下碗時，抹去嘴角的湯汁，那一抹淺淺的紅色，引起孟婆的狐疑，馬面怕夜長夢中，拉起我飛奔。

“快走吧，你這只臭貓！”

我在滾滾濃霧中翻滾，不知這一世我要投胎為什麽，但是我記住了小暖的名字，我會找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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