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是言為了逃避，幹脆每天出去打獵，原來從未跟王公貴族一起玩樂的他，突然變得親民了。依月公主看到他，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讓他沒來由的心煩。

那日他跟國相喝了些酒，席間國相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說，如果依月公主生出來的是長公主，就讓國相的長子做女婿。柳是言當時酒有些多了，稀裏糊塗說了一句：“反正我做不得主，你不要問我。”

被侍衛送回寢宮時，依月公主已經睡下了，只在外間的桌上留了燈。柳是言腳下不穩，在凳子上絆了一下，幾乎摔倒，他扶住桌子勉強站住，桌上的碗壺被撞得一陣叮當亂響。

“怎麽了？”帳中的依月公主被驚動了，輕聲問道。

因為他們二人琴瑟和諧，平日不喜歡有人打擾，所以自從成親，晚上宮中都不留宮女，現在並無人服侍。依月聽了一會兒，不見柳是言回答，只好扶著床走了過來，

柳是言已經坐在凳子上，眼睛呆呆看著窗外的月亮，也不說話。

“你怎麽了？喝多了？”依月公主有些擔心，伸手在柳是言的額頭撫摸了一下，不想柳是言冷冷推開了她的手，轉身踉蹌著向床上走去。

“你小心點！”依月公主想扶住他，他狠狠一推，自己差點摔倒，把桌子又撞得一陣亂晃。

依月公主見管不了他，只能扶著桌子坐下來，抽出腋下的羅帕，別過臉輕輕擦起眼淚來。

柳是言雖然心中不悅，可一向見不得她哭，又見她腹部隆起，身體笨拙，不由得軟下來，嘆口氣，坐在了她的對面。

剛鬧了一下，口中有些渴了，柳是言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個蓋碗，也不管涼不涼，端起來就要喝。依月公主餘光一撇，嚇得魂飛魄散，擡手就將茶碗打落在地。茶碗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裏面的東西也散了出來，雖然燈不亮，也依稀能看到黑糊糊的，不像是茶，而且氣味難聞。

“這是什麽東西？”柳是言驚問道。

“沒事，大月巫送來的補品，男人不能喝的。”依月公主吱唔一聲就退向帳中，她不慣說謊，臉上早就紅了大片，神色也看著扭捏起來。

柳是言心裏轉了幾百個來回，一陣寒意慢慢升上來，難道這地上的是毒藥？不會是對付他的吧？想一下從大月巫回來就一次沒跟他說過話，雖然是依月公主從中阻攔，要想說話還是有機會的，除非他不願意，難道？

柳是言越想越怕，這一夜二人同床異夢。

第二天一早，柳是言決定去找大月巫親自去談一下，他只是想要一個答案。

回到大月國短短半個月，大月巫憔悴不堪，頭發都變得雪白了。他跌坐在神殿的神壇下，喃喃有聲，不知在祈禱著什麽，聽到柳是言的腳步聲，他動了一下，並沒有開口。

“我知道你們一直有秘密瞞著我，還要瞞多久？”柳是言並沒有如常般恭敬施禮，而是據傲地站在大月巫的面前。

“還能多久？十月懷胎，我看她也快到期限了。”大月巫長嘆道。

柳是言不由得冷笑，原來真的是為了依月公主懷了他的骨血的事，他的傲氣一時頂上來，說話也不分輕重了。

“生下的是我的骨肉，我會養大，就是帶到天涯海角也無所謂，不給大月國添麻煩？”

“你，你怎麽能說這種話？為了你的骨肉，你連她都不要了？”大月巫氣得渾身亂顫，從地上哆嗦著爬起來，用手點著柳是言的方向，氣得話都說不全了。

“是，她的身份嬌貴，可首先她是我的妻子，生下我的骨血是她應該做的！”柳是言說罷，扔下暈倒在地的大月巫揚長而去。幾個月後，他為了曾經說過的這句話，毀恨終生。

柳是言不再進依月公主的房間，直到有宮女呼嚎著找他過去時，他才肯踏進宮門。

這時依月公主已經待產了，地上的血跡斑斑，宮女們出來進去，忙個不停，門外一群太醫圍在一起，交頭接耳。

柳是言猶豫一下還是走了進去。

依月公主的血仿佛已經流盡了，整個人都是透明的，因為身體虛弱，又吃得少，她瘦成了皮包骨，現在看來就是一張美人皮包著骷髏，看了觸目驚心。

孩子還沒有完全生出來，依月公主似乎已經沒有力氣，不再掙紮，只是瞪大著空洞的眼睛，向前望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麽人。

柳是言想要叫她的名字，可是喉嚨被掐住一般，曾經最愛的名字叫不起口，他只能伸手去握依月公主冰一般冷的手。

“你，你來了！”依月公主看到柳是言時，臉上竟然露出一個笑容。

“我們的孩子就要出世了，她……”依月公主似乎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吃力地動了一下，隨後用力咬住嘴唇，不再說話，憋著力氣，用力把孩子往出頂。

本來已經不抱希望的宮女們，重新聚在一起，有人在依月公主的腹部鼓起時用力上去壓，有人試著伸手去拉孩子露出的一點肩膀。

柳是言被她們擠到一邊，聞著滿屋的血腥，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

“生下來了，快看，是公主！”一個宮女驚呼道， 殿中馬上有了回應，這是細若蚊蠅的哭泣聲。當宮女把簡單包好的小公主送到柳是言的懷中時，他的眼睛濕潤了，賭氣也好，怨恨也罷，現在他們的孩子出世了，他願意為了孩子原諒依月公主，就當是重新開始吧。

可是不等他跟依月公主說話，宮女們已經把他拖了出來，太醫不顧禮儀沖進去，依月公主的床邊亂成一團。柳是言的心底升起一絲不安，她不會死的，她還沒看到女兒呢。

然而他還是等到了依月公主離世的消息。柳是言帶著一絲歉疚安葬了依月公主，她的墓地修在山外，跟她的祖先們睡在一起。

柳是言沒有食言，他親自照看小公主，即當爹又當媽。

轉眼小公主百天到了，是要求神示起名的時候。這時大月國出現了更嚴重的情況，就是大月巫病重。上次柳是言把大月巫氣得暈倒後，他的情況就不太妙，有太醫說是輕度中風，雖然一直用藥，並不見起色。現在需要他主持祭祀，不能完成，只能重新選取大月巫。

聽到他病重的消息後，柳是言猶豫了一陣，他對這個曾經像父親一樣照顧過他的人還是有感情的，雖然他被傷到了自尊心，自從失去了依月公主，他也算明白了，有些事不能太計較，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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