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來得比較快，第二天我就被帶去大殿。太後的口氣和昨天完全不同，她的那些話原是見不得光的，現在只能假惺惺地就事論事，不知殿下的大臣有多少是猜得到真相的，不過從討論中看，都是順著太後略帶憂傷的口吻，研究神示帶來的麻煩。

這麽一大群人都在演戲，演得又是如此投入，讓我有些想發笑的感覺。聖卿公主不在，當事人最有發言權的人被剝奪了，選的是她的夫君，她連例行出席會議的權利都沒有，這麽想也怪不得她出陰招了。

“神示把新國王降到大月巫的身上，他雙目失明，怎麽治理國家？”國相直接就把難題拋出來，

“唉，大月國不幸。現在要怎麽辦？”太後愁得眉頭不展。

“老臣有個辦法，不若去大月國再選一個月巫出來，重請神示。”國相胸有成竹，我終於從眾臣中窺得他的樣子，呵，原來他就是那個醜陋的大胖子……

不用說，不管去盲村找誰出來，墻上摸到的也是他的醜臉。看來聖卿公主在劫難逃。

因為事出緊急，這次選月巫比上次要快得多，不出半個時辰，新月巫被帶進大殿，依然是阿圓牽引，穿著一身白色冰絲天蠶的袍子，披著黑亮得發綠的長發，我從來沒發現，小暖能這麽美，甚至比聖卿公主還要美。

因為我的任性，要讓小暖去歷險，第一次我對自己的行為有了後悔的感覺。小暖並不知我在，她有些緊張，長長的睫毛一直在輕輕抖動，搭在阿圓手臂上的纖手，也不時抽搐一下。

小暖請回神示，這次當然不能刺在聖卿公主的背上了，選來的替身已經準備好，小暖被帶了過去。

替身沒有聖卿嬌氣，疼也不敢說話，所以小暖刺得很快。其實在盲村中，小暖的刺身技術是最好的，我跟她比不了，上一次選大月巫能棄她用我，很出乎我的意料。

小暖刺了兩個時辰，終於完成了最後一針，這時用上染料，是要等上幾天再驗了，可形勢緊迫，都不願意再等了，只管把替身領了過來。

我知道自己的最後時刻到了，小暖一定刺的是那張醜臉，她會成為新的大月巫，我這個失職的或被遣回盲村，或被處死。

替身哆嗦著由阿圓帶領著走過來，把後背展示給殿上眾人看。第一個看到的是太後，太後身體重重向後一跌，臉色異樣難看。隨後替身來到諸臣面前，眾人啞然失語。

最後，我終於看清了替身後背那張臉，有些血跡還在滲出，人臉還是模糊的，可大輪廓完全看得清，這張臉我認識，昨天剛剛從琉璃鏡中真真切切看過，那是我的臉。

小暖刺的是我的臉。奇怪的是，她只靠撫摸能把我的臉刺得這麽傳神。

這個難題比他們最初遇到的還要覆雜，只能暫時放下了。

阿圓重新回到我的生活，我重新回到牢籠中，吃飯，睡覺。只是沒有了聖卿公主的打擾，如我從前設想過的，很痛苦。她給我打開一扇門，又無情的關上了，可我已看盡門外的風光，我的心關不住了。

每一夜，我在床上輾轉反側，回憶著我們在一起的一時一刻，一會兒心被思念嗑噬得千瘡百孔，一會兒又想起她的壞，怨恨和痛苦交替折磨。只有偶爾，我會想起小暖，不知她被怎樣處置了。

我試著從阿圓處打聽小暖的消息，她沒有跟我交流的意思，曾經的親密似乎從太後出現後就被阻斷了。

那天早上，我剛醒來門就被撞開了，進來的不是阿圓，而是一群從沒見過的宮女。她們動作粗暴，把我從床上拖起來，迅速扒光，扔進浴桶，很快又撈出來，這次給我換上的衣服竟然全是大紅色的，看來我的末日要到了。

“我餓了。”這時候必須講條件，然而沒人聽我的，只是在我嘴裏塞了兩片青葉，這東西是清新口氣的，死還這麽多講究，我嚼了兩下狠狠吐出來。

外面走廊又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兩個宮女一左一右，把我向下按去，我腿下一軟，跪在地上。

“太後旨意下，謹尊神示，擇吉日大月巫景夕迎娶聖卿公主。即日起，著國醫為大月巫醫治雙眼。”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後賜婚，還要醫治我的雙眼？

宣旨的人退下了，宮女們終於肯放過我，我要的早餐也送了過來。看來我要重新開始生活了，拿起勺子，我不由得發了一陣呆，這麽容易就娶到公主了？我偷著用手在腿上狠掐一把，鉆心地疼，是真的。

“明日開始，國醫就要來為大月巫治眼睛。”阿圓悄無聲息地走進來，站在我的桌前。

我手裏的勺子差點掉下去，剛一陣慌亂，都不記得有多少事了，我的眼睛並沒有失明，那些國醫要怎麽醫治？

還是要我作假，配合他們，隨便治一下，我就說眼睛好了。也許這個辦法更可行。我想得出神，不由得擡頭看了阿圓一眼，她一雙眼正直直盯著我，似乎洞悉一切。

這下我可真慌了，她知道的好像比所有人都要多。

還好阿圓只是傳個話，被她一直盯著活下去，還不如殺了我。

聖卿公主進來時，我是知道的，不知如何面對，只能裝著不知罷了，我們兩個人間太多尷尬。

她出乎我意料的沈默安靜，只是走過來拉起我的手，帶著我走向窗臺。就像那一夜一樣，她把我帶到棧道上，這一次我們去的是另外的方向。

我們走進一個黑黝黝的院落，屋子都沒有燈光，漆黑一片。她帶著我繞過院子裏的石桌石凳，走向屋後。

聖卿公主松開我的手，在我後背上輕輕一推。

“向前走。”她的聲音很平和。我向前邁了一步。

“再向前走。”聖卿公主說道。

我看到了萬丈深淵就在腳下，前面就是懸崖了，她要做什麽？如果此時我停下來，是不是就暴露了什麽。我咬著嘴唇，又向前走了一步。

再有一步，我就有去無回了。

“繼續走，不要停。”聖卿公主冷冷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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