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做了什麽？”太後松開手，我狼狽地向後退去，腿彎正撞到椅子上，我就勢坐下去，喘息著。

“大月國自古的傳統就是，大月巫把神示刺在長公主的背上，那是未來長公主夫君的人選，而此人與長公主成親後，將統治大月國。你換掉的是未來大月國國王的畫像。”太後的聲音似乎從她的胸腔直接傳出來，帶著轟鳴。

原來我用自己頂替了未來大月國國王的位置，這是個天大的玩笑。

“你明白出什麽事了就好，既然你不肯配合，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太後冷冷地盯著我，退向後面的燈影處。阿圓不動聲色地走過來，拉我站起來，帶著我向偏殿的後墻走去。後墻整幅的雕花圖案，跟雪洞一般整潔平滑的宮殿形成鮮明的對比。阿圓把我放在後墻約有一米遠的地方，她走到墻邊，伸手在墻上的突出圓環上用力一拉，然後就急速讓到一邊。

一扇門緩緩打開，露出一個暗格來，裏面並不大，只容二人的寬窄。正中間的位置掛著一面鏡子，鏡罩是關著的，旁邊的長明燈把鏡罩上的雕花銀飾照得閃閃發光。

阿圓站在鏡子側面，伸手在鏡罩的機關上一點，啪的一聲，鏡罩緩緩開啟。

前世的記憶流水一般閃現，這面鏡子我認識，它叫琉璃鏡，它十年方能施法一次，可見陰陽古今，可見前世今生預測未來，也能操縱人的記憶，還能吸人魂魄……

我突然害怕起來，我不能看琉璃鏡，我不能看琉璃鏡，我要逃！

可是我並沒有機會，阿圓離開暗格，走到我後面，在我背上一推，我迎著琉璃鏡跨出一大步。

鏡面上波瀾乍起：

一個穿紅衣帶著銀絲面具的女子，縱身跳進火中，一個男子哭喊著，把紅色的粉末撒向天空……

一只長著八條尾巴的貓喝下孟婆湯……

一個圓臉的少女在桃花樹下咯咯笑著，旋轉，旋轉，花瓣如雨般落下……

一個臉色蒼白的男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折斷的尺八插在他的胸前，胸口的血汩汩流出……

一只小狐貍蜷在男子的身邊，慢慢合上眼睛……

我的眼中湧上淚來，心裏莫明地疼痛起來，痛得我不能呼吸，我的腳步已經停不下來，那是我的宿命，我就去吧。

我直直走到鏡前，突然一絲求生的念頭閃現，我下意識動了一下手，又硬生生克制住。我不能用手遮面，那就是承認我的眼睛能看到了，我是假裝失明，就不是真正的大月巫。

如果我不遮面，會出現什麽樣的後果？

就在我猶豫間，琉璃鏡已經正把我的面容照在鏡中。第一次從鏡中看到自己的臉，還是很震驚的，這是一張絕色美顏，我一直以為聖卿公主就是世上最美的人，原來我的臉比她還要美，烏黑的長發順勢披下，額頭上有一個美人尖兒，我的額頭寬闊光潔，眉骨很高，兩條濃墨點就般的柳眉傲氣地挑上去，眼睛被鏡中的光彩映得神采奕奕，鼻子高挺，緊抿的嘴有些失去了血色，唇邊忽隱忽現的梨窩靈動媚惑，任誰看了都忍不住心動。

我對著鏡中的自己呆呆站著，不知下一步要做什麽。

“怎麽回事？琉璃鏡法術失靈了？”太後喃喃自語道，她不相信似地又向前走了一步，我依然不敢動。

“太後。”阿圓焦急地提示道：“不要再向前走了。”

“不是說這琉璃鏡有攝要魂魄的功力，怎麽會失靈？”太後的語氣慌張，剛的跋扈不見了。

“難道他被大月巫的身份庇護，所以琉璃鏡失靈了？先這樣吧，太後從長計議。”阿圓提醒到，過來匆匆拖我離開暗格，把琉璃鏡覆原。

如剛被接過去一樣莫明其妙，我被送回來也沒得到一句解釋。我直接躺回到床上，瞪著棚頂發了一會呆，這到底怎麽回事呢？

有一點可以肯定，以聖卿公主的脾氣，她不會放過我的。

聖卿公主來了。她的憤怒不啻於太後。

“你，竟然在我的背上刺了你的臉！”聖卿公主的臉有些扭曲，原來她跟太後真是親生母女，這樣看太像了。

“那怎麽樣？”我冷冷地說，對公主我敢做敢當。

“你一個賤民，給你這麽大的恩典，你竟然敢耍我！”聖卿公主揚起手，一個耳光打得我眼前金星直冒，可惜我不能躲。當年為了訓練這個，我挨了景媽的好些耳朵，最後能在任何人在我面前揮手時視而不見。

我抿了一下嘴，鹹鹹的，嘴角有血流下來。沒關系，我和她扯平了。

“現在怎麽辦！怎麽辦啊。”聖卿公主突然軟下來，抽抽嗒嗒哭起來。

“能怎麽辦，你就背著我的畫像了此餘生吧。”我依然帶著冷笑。

“別呀，你幫幫我，要是尋常刺青也罷了，要按頭像選國王的，反正你的眼睛看不見，又當不了國王，你幫我把他的畫像刺回去，我封你為國師，好不好？”聖卿公主顯然已經想好了對策，她比太後給的條件要好得多，太後只想除掉我，她至少給我一個甜棗，只是不知能不能吃到口中。

“把他的頭像換上去？你可能要受很多苦。”我故意試探。

“沒關系，只管換，我能忍。”聖卿公主情急之下，又忘記我照顧我的情緒，我心底的酸意上湧，已經滿溢了。

“是嘛，為了他什麽都沒關系？”我陰陽怪氣地說。

“是，沒關系！”聖卿公主一根筋，也許是太高傲了，根本沒把我放在眼中，反正她已經徹底把我拋棄了。

“既然什麽都沒關系，你就忍一下好了，直接放棄公主身份，就不會再尋找國王，跟他去做神仙美眷可好……”

我的臉上又挨了火辣辣的一個耳光，這下打得有點重，我的耳朵都聽不清了，只隱隱看到聖卿公主那張變形的臉，口型抽動，似乎在罵我。她已經不想跟我再談了。

這一個夜晚真夠受的，太後要收我進鏡中，公主想用國師的職位跟我做交換條件。而我把自己置身在一個難題中，如果我承認自己是看不見的，我沒資格做國王。如果我承認自己是看得見的，我是假的月巫，我請來的神示沒有真實性。

人生真是兩難，我只能在饑腸轆轆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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