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過味來時，他已經出門去了，他說去辦點事。他剛說的話一點點紮進我的心，他還是計較的，嫌棄我醜是吧，南音是他攀不上的，媚嫵是他自降身份，是她們不要才輪到我的？我這是撿到便宜了？越想越傷心，林林種種，一湧而上，我抱膝哭了一天。

蕭潛回來時，天已經黑下來，他走到籬笆門外時，見裏面黑洞洞的，忽地心頭一驚，叫我的名字時聲音發顫。

我故意不去理他，待他進屋見我凝然不動，這才放下一半心，急忙點了蠟燭湊到我的面上細看，竹淚斑斑，他倒吸口冷氣。

“你這是怎麽了？一個人在家太孤單？”

“你管我，反正你嫌我醜。”我說得自己灰心，又不一串淚落下來。

“還為著這事生氣？”蕭潛駭然。

“怎麽，你說過就算了嗎！”我跳起來，叉著腰拿出威風來，這事兒看來要好好理論一下了。

“我錯了，娘子，你一點也不醜，真的不醜，我也不是將就，我是高攀，這樣說好不好？”蕭潛憋著笑，一本正經對我說。

“不好，你就要氣死我是不是！”我可再也忍不下去了，咧開嘴嚎啕大哭起來，蕭潛這才慌了神兒，把我抱在懷裏，細細安撫。說也奇了，他就這麽簡單的動作，我的心忽然就平穩下去，原來還是要的太多，我貪心。

入夜，他攬我入懷，輕輕吻著我的鼻尖問：“這一天你做什麽了？我在外面好想你。”

“我，我在哭啊。”我細細一想，這一天真沒做別的事。

“明天你跟我去鎮上吧，這樣我真是不放心，女人竟然可以哭上一天。”蕭潛搖頭嘆息，滿臉的驚愕。我登時就底氣不足了，明天要找什麽女德女誡那類書看看，是不是我做得太過分了。

第二日他果然要帶我出門，我現在的身份不同了，當然要打扮一下，坐在鏡前在臉上胡亂描了一會兒，蕭潛剛開始在門口等，後來坐在椅子上等，再後來幹脆躺在床上等。

我總算把妝容整治一新，又換了身淺粉色的襖裙，這才把沈沈睡著的蕭潛弄醒。他迷迷糊糊帶著我上路，這一路上不時用怪異的目光掃我一下。

“我的衣服穿錯了？”我有些心虛，拉住他問道。

“嘿嘿，沒錯，好看。”蕭潛的臉竟紅了一下。我也扭捏得腰都挺不直了，一步走出去扭上三扭。引得路過的閑人指指點點，不外乎說這是新婚的小倆口回娘家。倒把我們說得一怔，也忍不住笑了。原來這新婚是寫在臉上的。

到了鎮上，蕭潛把我帶進唯一的一家酒樓。說是酒樓，其實就是一個小酒館，只能做幾樣尋常的菜，酒水也是下等的濁酒，口味恁淡。蕭潛給我要了一個炒竹筍，一個醋溜藕片，就讓我慢慢吃喝，老實等他來接，不要亂跑。

我初時坐得還算端莊，夾一片藕，夾一根筍，放在口中慢慢嚼，過一會兒就耐不住性子了，我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點了一壇子酒。

小二把酒壇子送上來時，我就聞得一陣酸腐，打開壇口，現出一層密密麻麻的綠蟻。我也不挑剔，只管把綠蟻吹開，倒出黃綠色的酒來。入口的滋味還是好的，酸中帶甜，甜中帶一絲絲辣。我瞇著眼睛喝下兩碗，登時就覺得渾身燥熱，一條尾巴在裙下都藏不住了。

我搖晃了身子，悄悄把尾巴尖從裙底透下一點，做人雖好，可太悶氣了，不如做靈狐爽利。

“看，這是狐妖。”旁邊桌上的幾個婦人早看我不順眼了，也斜著看我，指指點點，現在見我連尾巴都露出來，更加不屑，故意大聲小叫地引別人來看，讓我出醜。

“狐妖怎麽了！”我氣得啪得一下拍在桌子上，酒壇酒碗一起跳了起來，酒館瞬時安靜下來。

“給我來只雞！”我打了一個酒嗝，向小二高叫。

“她，她就是那個偷雞的狐妖。嘖嘖！”一個婦人認出了我，這段黑歷史還是讓我有些不堪，畢竟我連狗都打不過，說出來有些丟狐妖的臉。

“野合……”又一個刺心的話題拋出來，雖然她們的嘴巴都快粘到耳朵上了，我也能聽得清楚。

“什麽野合！現在我們是明媒證娶了！”我大聲斥道。

“噢，明白了，先有實，不得不做成真。可惜那蕭書吏了，也是個人物，怎麽就栽在一個狐妖手中。”婦人索性大聲宣揚，旁邊幾個桌子的人都看過來，酒館本就是個草廬，窗子開著，四下透風，路過的男男女女，聽到裏面熱鬧，都看過來，一點情面都不給我留。

“你再說一遍！”我的野性膨脹，已經不能自抑了，抓著酒壇子的手微微痙攣。

“說了，又怎麽樣？當初是誰野合被人抓到光著身子趕出潛邸的，虧你還敢問，說出來就害臊……”婦人的語音止於此，因為我手中的酒壇子已經砸到她的頭上，她滿頭的酒水、血和綠蟻。

酒館的人一陣尖叫，隨即我就覺得身上一緊，原來那婦人的女友出手了，我被個胖大的婦人緊緊箍住不得施展，另外兩個婦人上來就抓撓起來，那婦人雖然頭上受了傷，可常年在地裏做活的人，本就皮實粗糙，哪在乎這一點，血都不擦一下就來助戰。

我一時處於下風，只有挨揍兒的份了。

“住手”我聽到一聲炸裂般的怒吼，隨即身上一輕，壓在我身上的婦人盡數被清空了，我狼狽地爬起身，這才發現蕭潛來了，不止是他，還有有根，這下不能再吃虧了。我的鬥志登時就洶湧澎湃，挽袖子就要去幫忙。

“你老實在一邊呆著去！”說話的是蕭潛，他與素日不同，眼珠都是紅的。

那婦人被有根拳腳相加，都知不是對手，吃了虧又不想就此罷了，只管還咒罵，只是聲音弱了許多。有根也不屑與女人動手，見她們不再沖過來，只是站著不動。

“今天我就告訴你們，小狐貍就是我的妻，不是妾室，是我明媒證娶的妻，以後誰要管再出言汙辱，別怪我蕭某不客氣！”蕭潛說罷，冷冷環示一圈，所有人被震懾，竟都是無語，眼睜睜看著蕭潛過來俯身把我抱起，向外走去。

“我自己能走！”我掙紮一下想跳下來，被他用目光狠狠止住了。只好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幫他分擔些重量。

我們就這樣在鎮上人的目送中，走上山路，向家裏走去。我忽然記起，我初見他時，也是走的這條山路，變成狐形，他背著我尚走得氣喘咻咻，現在能氣定神閑，是我變了，還是他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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