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璃看著我，發出“咯咯”的笑聲，她的臉上畫著詭異的圖案，在笑聲中抽搐著，更加醜陋不堪。

“那不是我，那是朱璃。”我喃喃向表哥解釋著。

“你的臉也許還不如我呢！”朱璃猛地撲向我，擡手就要摘我的面具，表舅來的正是時候，他搶在朱璃之前把我藏在身後。

“砂兒跟我回去。”表舅不由分說拖著我就走。

“那不是我，那不是我……”我大聲向表哥解釋著，他顯然驚魂未定，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件事鬧到了阿娘那裏，事情重大，表舅也不敢隱瞞。朱璃裝神弄鬼，已經觸碰了明鑒莊的底線，我猜測著會發生的結局，最大的可能就是二娘和朱璃被趕出明鑒莊。

雖然覺得她們娘倆可憐，可一想到朱璃橫在她和表哥之間做的這些事，我腦中的燦若又跳出來，是她錯在先，她應該會到懲罰，我幸災樂禍只是本分。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這件事不了了之了。

進樓門時，二娘已經嚇得體若篩糠，撲到阿娘面前，一點都不猶豫就跪下下去。

“阿姐啊，朱璃糊塗，饒了她吧，我帶回去好好管教。”

“只是糊塗兩個字就可以了？”阿娘氣得臉色煞白，放在紅樓圈椅扶手上的手指輕輕顫抖。

“阿姐，瞧著我們孤兒寡母一起生活這些年，您就……”二娘理虧，起身過來拉著朱璃就拍打幾下，又用羅帕在她用油彩畫得亂七八糟的臉上亂擦，一邊罵道：“你瘋了是不是？你吃頂著了！你作什麽作！”

朱璃從進屋就沒說過話，臉上油彩過重，看不出表情，現在只是輕輕在二娘的手上一拔，向前一步，對著阿娘不卑不亢地說道：“大娘，其實我也是為了砂兒好。這面具真就能帶一輩子？誰又能守得了規矩，如果不能，不如早摘下來。還有，明鑒莊有幽靈，嚇傻了玉兒，是真是假，不如一起鬧出來，不好嗎？”

三娘趕過來看熱鬧，一腳門裏一腳門外，聽到這一句，竟跨著門檻呆住了。

“這鬼神不就是大小姐裝的，還說什麽？”朱媽冷冷插嘴道，算是給瞠目結舌的阿娘解了圍。

“是，現在的鍋我背，那之前呢？我到想問問，嚇傻玉兒的是誰？那時我可只有五歲，沒有那本事吧？”朱璃不依不饒。三娘慢慢走進來，在側面的紅木圈椅坐下去，原來她的腿也軟得不行，朱玉兒的病是她的心病，戳一下就錐心的疼。

“這宅子陰性重，不幹凈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沈年谷子萬年糠的，說這些有什麽用？”朱媽說著，把兩只手搭在阿娘的肩膀上，輕揉捏。阿娘這才緩過幾分氣兒來，長嘆了一聲。

“阿璃，這次你鬧得過了。不管怎麽說，朱家只有我們幾口，就都安安分分過著吧。家產在這裏呢，哪一房都少不了，別鬧事了。”阿娘的話說得二娘止住哭聲，三娘剛還悲悲切切的臉瞬間回覆精明。

“那這事兒，就過了？”朱璃醜陋的臉上浮出一絲冷笑。

“小姐身體不舒服，都散了吧。”朱媽直接逐客。

二娘和三娘還沈浸於剛阿娘提到的家產一節，滿面狐疑，不知不覺二人走到一處，手挽手頭挨頭並臂往外去，直接就成了同盟。

“也好，我還有一句話要跟大娘說。”朱璃向前一步，逼仄過來。

阿娘的眼中滿是驚慌，今天的朱璃像換了一個人，大有魚死網破的氣度，倒讓人不敢小瞧了。

“大小姐，算了吧，有些話說就不如不說。”朱媽上前一步，攔住朱璃。

“我是為了砂兒好。”朱璃突然回頭對我的方向一笑。

我就在這時被阿娘趕上樓了。雖然不知朱璃要說什麽，我已經隱隱感覺到了，她要對我下手。

樓板的隔音很好，我聽不到她們在說什麽。我直起身，用手撫摸著面肯，這裏有答案，這裏就有答案。

可是我沒有勇氣。

表舅上來時表情凝重，我深吸一口氣，等待他的審判。他的聲音有些嘶啞，走過來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

我等不來訓斥，有些不耐煩，擡起頭，正對上表舅紅腫的眼睛，他怎麽像哭過了？

“有件事，你娘覺得我來告訴你比較好，你要有點心理準備。”表舅吞吞吐吐地說。

“娘說不讓我出門了，我不出就是了。”我嘟著嘴說，還好，等到透光鏡修好，我就要出嫁，到時誰能攔得了我。

“砂兒，你娘和我商量了一下，決定把你的婚事給退了。”這句話是表舅很艱難才說出口的，對我卻像晴天霹靂，我茫然站起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也是夢吧，就像那夜的夢，總歸會醒的。

“你騙我！”我沖下樓去，奇怪的是，娘不在，朱媽不在，朱璃也不在。

我向屋門口走去，外面是明晃晃的太陽，陽光在綠油油的樹葉上跳動，像一個一個綠色的光團。我伸手去摸，光跳走了。

“砂兒。”表舅又在叫我，聲音裏充滿了苦澀。我的淚水劃下來，流進口中，也充滿了苦澀。

“為什麽？”我是不是在明知故問？

“你的面具不能摘下，你的眼睛不能讓別人看，夫妻之間怎麽能避免，為了你好，還是……”表舅一口氣說出來，都是我早就知道的答案，沒有新意。

朱璃說，她是為砂兒好。這就是她要說的？我的心一點點涼下去。

“可是表哥說，他可以讓我不摘面具的呀！”我不服氣。

“砂兒，相信娘是為你好，男人的話能信嗎？”阿娘出現在身後，她說最後一句話時，直盯著表舅，似乎他能拿出最好的證據，表舅只是垂頭無語。

“不！這一次我不要聽你們的擺布，我要嫁給表哥！”我任性地哭鬧著，換做平時，阿娘一定會妥協的。

“不行！砂兒，你不懂！你不能嫁人，你不能喜歡別人，會有人利用你的面具去威脅，你想要以後每一天都活得提心吊膽？萬一你有了孩子怎麽辦？我不能讓你再嘗我受過的苦了，你就死了心吧！”阿娘已經歇斯底裏，嘶啞的聲音讓她顯得比我還要絕望。

“娘……”我哭嚎著撲進阿娘的懷裏，阿娘軟軟暈倒在地，朱媽怨恨地看了我一眼，把阿娘抱起來，像抱著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已經無濟無事了，不管我怎麽哭，怎麽求，阿娘也不會再回轉心意。我把最後的希望寄到表哥的身上。

可是表舅，還是帶來了退親成功的消息，他說表哥同意用《明鏡寶鑒》作為交換條件，諾，書是我找到的，又是我在自掘墳墓？

表哥為了銅鏡，放棄了我。他不是說我在紅塵之外嗎？怎麽就舍得？原來阿娘說得對，男人的話，能信嗎？

原本我只是囚在後宅的一只小獸，他把我馴化了，我有了人類的欲望，他卻拋棄了我，我要怎麽辦？

我被送回到自己的房中，封著的後窗打開了，我卻再也沒有了夜行的動力，我的心死了。

夜晚，我目光灼灼，坐在裏屋的床上，任回憶襲來，把我的心撕成碎片。

其實我真正的幸福時光只有幾天，就是表哥蒙上我的眼睛帶我去認識銅鏡的那幾天，可笑的是，讓我覺得幸福的銅鏡，最終也搶走了我的愛。

夜風從窗子穿過，我閉上眼睛，任風掀著我的亂發，就像表哥在我耳邊輕輕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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