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說，大家心裏都明白，他的條件只有一個，拜師。娘長嘆一聲：“既然你能解明鑒莊之困，也是機緣，就答應你的條件吧，擇日拜師。”

三娘樂得蹦起來，拍著手說：“姐姐，您要是早點吐口子，可能還沒有這一劫呢，現在都好了……”

“慢！”表哥突然張口，把眾人嚇了一跳。

“我的條件不是拜師。”表哥說得不卑不亢，可這一句卻比他說談條件更驚人，連三娘都張著嘴不知所以然了。

“那你的條件是？”阿娘也好奇了。

“我要娶朱砂為妻。”表哥說完撲嗵向下一跪。

阿娘猛然起身，又痛得跌坐回去，臉都扭曲變形了，表舅和朱媽忙過去察看。二娘和朱璃都狠狠把目光刺向我，冷得能殺人。三娘把手裏的羅帕卷了又卷，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顯見表哥說出來的話不是他們商議好的。

“這個條件不行，我不答應！你還是拜師吧。”阿娘總算緩過一口氣，連連擺手。

“只有這一個條件，如果不答應，我就長跪不起。”表哥說完，就挺身跪好。

我定定坐在那裏，看著表哥的背影，淚水不停地把他沖刷得恍恍惚惚，他要娶我，而且他敢把這句話公布於世。

在我十五年的生涯中，做夢都沒想到，一個男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會說要娶我。上一次他說的，我並未完全當真，以為只是一個風流浪子到處說的甜言蜜語，誰知道，他竟是認真的。

“朱砂！你出去！”阿娘突然發現我還不知羞恥地坐在原處，大發雷霆。我起身就逃，逃得狼狽不堪。

這一次我連回來偷聽的勇氣都沒有了。

我的房中，青兒在外屋發呆。我在裏屋發呆。

天黑下來，朱媽匆匆來了，先是罵著青兒去給我取晚飯，待青兒絆絆磕磕走出去，她才進到屋來。

我翻身起床，攔腰抱住朱媽，哭了出來。此時不管來的是誰，我都想要個肩膀依靠，太沈重了，我負擔不起。

“你跟我說實話，和表少爺到底怎麽回事？”朱媽推開我，目光嚴厲，全不似往日的慈祥。這目光我懂得，自小到大，只要我傷及阿娘也就是朱媽的小姐的利益時，她就會馬上站在阿娘的一邊，毫不容情。

“我們沒有什麽！只是在打秋千時遇到……”幸好有面具，看不到我臉紅。朱媽的目光被隔斷了，恨不能過來把我的面具掀下去。

“那他怎麽突然就向你求婚？他不知你帶著面具？不對，你們上次見過……”朱媽焦躁地轉著圈，像待宰的羔羊尋找著出口。

“他說喜歡我，他說我的眼睛很美。”我鼓起勇氣，說了實話。現在是明鑒莊的危急時刻，我不能再隱瞞下去了。

“他看了你的眼睛？”朱媽的表情駭然。

“對。”我點了點頭。

朱媽沒有再問我什麽，徑自飛奔出門，差點把端著托盤進來的青兒撞倒。這一餐食之無味，我沒問朱媽，也能猜到，表哥還跪在廳堂裏，錯不了。

天黑後，我已經不能再控制自己的了，我必須去看看他。

廳堂裏很暗，只點了一根蠟燭。表哥跪得沒有白天那時規矩，他累了。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側臉，他的眼睛有時會閉一下，長長的睫毛遮下來，撲扇撲扇的，真美。

我偷看著這個說愛自己的男人，心裏開著一朵苦苦的花，嘴邊溜出的是淒涼的笑。

傻瓜，為什麽是我呢？我這一輩子都摘不下面具，你怎麽會愛我？

樓梯上傳來重重的腳步聲，是朱媽扶著阿娘下樓來了。我屏住呼吸。

表哥也聽到了聲音，馬上調整了身姿，跪得比直。

阿娘在黃梨木圈椅上坐好，這才對朱媽說：“去把表少爺扶起來，都是嬌生慣養的，跪這麽久了也夠了。”

朱媽聽話地走過去，表哥抗拒了一下，固執地說：“不答應我的求婚，我就不起來！”

“你起來，我有話跟你說。”阿娘的話裏帶著威嚴，表哥審時度勢，還是隨朱媽起身，不想腿早麻了，‘哎喲’一聲差點跌倒。急得我抻手想扶，手指撞到窗棱上，硬硬地痛。

“不是我這做娘的不通情理，女大當嫁，你能對我們家朱砂有這個情意，我心裏就感謝你。”阿娘說著，拉下羅帕，在眼角沾了一下，她說的是肺腹之言。

“可是，砂兒命太硬，連她爹的面都沒見到，我找人給她算過，她要一輩子都帶著面具，摘下來就有血光之災，所以……”阿娘已經有點語無倫次了。

“夫人，她嫁給我，也一樣可以一直帶著面具啊。”表哥的話，讓阿娘一怔，她馬上把目光遞向朱媽求助，朱媽顯然也沒從震驚中回過味來。

“表少爺是說？”朱媽試探著問道。

“我見到的我就是帶面具的，我喜歡的就是這樣的她，為什麽要摘下來？”表哥說的很坦然。

“你是說？她一生不摘面具，你也肯娶她？”娘的目光灼灼，聲音顫抖。

“對！”表哥回答得痛快。

“這，容我考慮一下，你先回去休息吧。”阿娘拉著朱媽的手就想回樓上去，兩個女人都有點迫不及待，她們必須商量一下。

“可是……”表哥還想爭取一下。

“表少爺，聽話，快回吧，明天給你答覆。”朱媽勸解道，表哥只好聽話地走向門口。

現在我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去慰問一下為我受苦的表哥，一個是去聽娘和朱媽商量的結果。

掙紮了一下，我還是撲向表哥的背影，我太想念他，想念得都快忘掉自己了。

表哥走得很快，估計這一天跪下來，他又累又餓，是著急去找點吃的。

我跟在他的後面，想在適當時候撲上去抱住他，給他一個驚喜。

他剛轉過一個月亮門，突然前面橫住一個身影。我下意識縮身躲進樹影裏。

“嚇我一跳。”表哥的聲音有些不滿。

“我等了好久。”說話的人是朱璃。

“想不到，你能向朱砂求婚，你的野心真大啊。”朱璃嘲弄著說。

“這算什麽野心？”表哥不屑地說，“我早跟你說過，我就是喜歡她，這有錯？”

“怎麽不是野心？你就是拜師，不過是明鑒莊的傳人，拿到一本書。娶了朱砂，連家產都拿到手了，比只拿到一本書要劃算吧。”朱璃的話讓我後背發涼，我搖搖頭，這不會是真的。

“你愛怎麽想是你的事，如果我娶不到朱砂就離開明鑒莊，書也不要了，這樣你滿意了吧？”表哥的話又給了我信心。

“你以為我會信你？你自己是浪子，不會對女人動真心，這可是你自己告訴我的話。”朱璃冷笑道。

“我是說過這樣的話，現在我改主意了，因為我遇見了朱砂。”表哥的笑略帶苦澀。

“她有什麽好！你為什麽就喜歡她！”朱璃有些歇嘶底裏。

“你要非讓我說，我也說不好，只是那一次，看到她的眼睛，我就知道，我找到一輩子想寵愛的人了，這樣說你明白了吧，就是她不喜歡我，我也要守著她！這輩子只要她一個人，你懂了？”表哥狠狠推開朱璃，大步向前走去。朱璃呆在原處，像被抽去了所有的氣力，整個人搖搖欲墜，如果她不是在跟我爭男人，我都要心疼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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