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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是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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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貓,一只在地府做臨時工的貓。

我長著一個失憶的腦袋及九根尾巴。

我沒有名字。

別問我沒有名字怎麽交流,用意念咯。那是一個充滿靈性的世界,與被欲望重重包圍的繁華迷眼的人世不同,所有的一切簡單粗暴,更容易看到本質。

失憶不等於空白,偶爾以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時,我的腦中偶爾也會浮起一些塵世的記憶,飄若飛絮,翩若驚鴻,抓都抓不住,徒增煩惱。

我是誰,我來自哪裏,我的未來是哪裏?沒有答案。

對於我來說,思考貓生還不如偷著喝一碗孟婆湯,打著飽嗝在奈何橋頭梳洗尾巴實在,畢竟九只尾巴也不算少。

陰間亦如人世,來來往往,稀稀攘攘,總有宵小見不得別人過得輕閑,把我抓去當勞工。

我被派去七殿泰山王掌下的油釜滾烹小地獄做司務。顧名思義,來這裏的鬼都要下油鍋,很多隨身物品不能下鍋,會影響油的質量,油的質量不好就會影響空氣,空氣汙染嚴重就要限改,限改就要減少工作量,工作量減少就會影響鬼魂的流動,影響鬼魂的流動就會影響投胎,投胎減少人類就要進入老齡化社會……別廢話了!東西上繳,造冊入庫。

誰見過貓會寫字?嗯,我就是不會寫字的貓,可這不影響我造冊。

如果交上來的是項鏈,我就畫上三個圈;如果交上來的是戒指,我就畫一個圈;耳環是兩個圈;玉佩是一個叉。結果就是時間久了,連我自己都看不懂。奇怪的是,對於我這本充滿了OOXX的賬本,上面很滿意。

導致我離職的原因很奇葩。

負責下油鍋的鬼吏屬於重體力危險工種,午休時間很長。從油鍋到門口排著長長的隊伍,他們已經經歷過很多,大多表情漠然。可總有不安份的人,此時隊伍裏傳來哭聲,我只好懶洋洋地擡起頭,伸個懶腰,去整理秩序。

“不要影響鬼吏的休息。”

“嚶嚶嚶……”她還在哭。這是個身穿著沾染斑斑血跡的白袍的女鬼,顯見她的前世波瀾起伏。

“不要影響鬼吏的休息!”我裝模做樣地人形直立,挺起腰板,用態度彌補身高的不足。

“嚶嚶嚶……你看奴家美嘛?”女鬼還帶著人世的優雅,半遮在面前的素綾蘭草羅帕展開,露出一張粉面,這時才款款擡起星眸,一眼望出千言萬語,待看清眼前的只是一只貓時,她略略失望。

她不明白,即便是只貓,一樣會欣賞美。她很美,吹彈可破的白嫩肌膚,剛剛哭過帶著一抹嬌粉的眼皮下是一潭灑滿星光的秋水,波光漾處,人如何,貓如何。我的氣勢不知不覺矮了三分。

“奴家這個樣子如果被油炸糊了,會很醜的,嚶嚶嚶……”她繼續哭起來。

“你為什麽來這裏?”一股正義加憐憫之心在我毛絨絨的胸膛中油然升起,這麽美的女子來這裏,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奴家誣陷主母,把她害死了。嚶嚶嚶……”女子說得很坦蕩。

“是不是主母欺淩你,百般折磨,不給吃飯,非打即罵!”我努力給她找借口。

“主母待奴家如親生母親,從不舍得打罵。嚶嚶嚶……”女子依然很坦蕩。

“那你現在一定很後悔吧?”我已經要詞窮了。

“她不死奴家身怎麽占她的位置?嚶嚶嚶……”

她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講道理,奴家這樣的美人,能不能通融一下,炸個八分熟就好了,如果可能五分最好,嚶嚶嚶……”她擡起滿是淚光的臉,我落荒而逃。

就這樣,在我提出關於八分熟的建議後,鬼吏打報告,以幹擾工作為名,將我勸退,我又回到奈何橋舔尾巴。

可不知為何,我的耳邊總響起那女子的哭聲,嚶嚶嚶,哭聲起,我的九條尾巴就會不安分地搖擺,像九顆暗流洶湧的心,讓我坐立不寧。

每當此時,我只能再偷一碗孟婆湯壓驚,地府雖大,餐飲文化並不發達,孟婆湯雖寡淡無味,總好過忘川的苦水。孟婆是知道我偷湯的,只是每次都棋慢一步,眼睜睜看我把湯碗清空,還回來一個鄙視挑剔的白眼,她都會火冒三丈。有時我的腦中靈光一現,似乎找到我記憶不好的原因了,可一碗湯下肚,似乎又忘記了。

我的下一份工作來得有點慢,讓我等了足足有二十年。

孟婆被隔離審查了。據說她苛扣了做孟婆湯的材料.她被帶走時哭得很慘,鹹魚從她素白的圍裙中掉了一路,那是她準備拿去曬幹的。

我跟在牛頭馬面的後面,不停地撿著鹹魚。

馬面回頭看到我,說,“你去做湯吧。”

就這樣我再次上崗。在奈何橋,排著長長的隊伍,其中有三分之一的人想幹幹凈凈的忘記前生,其中有三分之一的人想完全記得,另外的三分之一無所謂。

在我打開孟婆的倉庫時,面對林林種種的食材,我的腦中突然出現數十種菜譜,而且它們伴著我奔湧而下的口水,遲遲不肯消失。我做了數十種湯,有蘿蔔魚頭湯 ,瑤柱冬瓜煲鴨湯 ,冬瓜肉丸粉絲湯, 排骨藕湯……當我宣布可以點餐時,奈何橋發出轟轟的輕響,傳出很遠。

食材越來越少,我不得不像孟婆一樣節省。在倉庫完全空下來時,我只能打鹹魚的主意。當然,那些魚是屬於我的。我把魚在湯裏涮一下,把湯發下去,然後坐在一邊細細的把每根魚刺從魚肉上剔除。那個喝過湯的人,在記憶中就會有些鹹腥,他們未來的夢裏或許會出現海,那是我給予的。

這樣美好的生活本來可以過得很長遠,可是她又來了。

第一眼我並沒有認出她,她在人世間輪回一遭,已經改頭換面。相認之時,她揭開面紗,用一張陌生的面孔呈獻給我熟悉的笑容,她說:“八分熟。”

記憶排山倒海,我知道,麻煩來了。

我做的湯對她是沒有效果的,喝過湯後她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坐在我的身邊侃侃而談,她叫燦若。

她問我的名字,我搖了搖頭。

一個臨時工需要名字嗎?

她說,需要。

彼時忘川一片沈寂,深潭下隱隱有粼粼波光萬傾,恍惚間以為是星光倒映,不過是紅顏枯骨,人世間喚做磷的物質作祟,有些浪漫情懷原不能細忖。我平靜的幾百年歲月,靜若流水,她赤足踏進來,拔腿間已渾濁開去,我的心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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