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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預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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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妙宛怔住了:“什麽?”

譚松虛扶著圈椅的把手,長長地出了口氣,說:“你說的這些事情,外公都知道的。”

“您說什麽?”周妙宛猛地擡頭。

外公他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聽懂了。可為何這句話,她怎麽也聽不明白呢?

征伐果決的老將軍在此刻犯了難,面對外孫女的疑問,有些話是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看著譚松臉上變換的表情,周妙宛恍然間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您是說……他想造反這件事情,您早就知道了?”

這句話說出來,周妙宛自己都覺得荒誕。

譚家一直不願家中子弟的婚事同皇室沾邊,而李文演是她一意孤行選擇的人,外祖怎麽可能知道他的反意?如果知道,那打斷她的腿也不會讓她嫁的。

周妙宛這樣想著,她滿懷期冀地擡眼,希望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外頭的風似乎都聽到了她的心聲,悄悄安靜了下來。

一室靜寂中,譚松點了頭。

周妙宛仍是不可置信的,她急急道:“您是最近才知道的,對不對?他實在是太擅於偽裝,在文人中又一向頗有清名,我之前也不敢相信他居然……”

譚松沒有言語,老態龍鐘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倦意,他搖了搖頭。

“囡囡,我比你知道得早多了。”譚松說。

簡單的幾個字,把周妙宛死死地定在了原地。

譚松繼續道:“我們譚家,有意扶他上位。”

周妙宛一臉茫然,怔忪的眼眸裏滿是不解:“您是什麽意思?”

譚家,怎麽會和李文演有聯系?

一個殘忍的真相慢慢浮出了水面。

同李文演成婚以來,那些說不清道不明、就像蒙在霧裏一樣的細節忽然就明了了。

難怪李文演心有所屬還要娶她,也難怪那天在如意茶樓,表哥見到他同和譚家交往甚密的皇商懇談。

她以為是她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嫁給他,又怎麽能想到,原來自己才是譚家和李文演暗度陳倉的棧道。

新的淚水覆蓋了還沒來得及幹涸的淚痕,周妙宛小口地抽著氣,想質問什麽,可看著年事已高的外公,突然就失語了。

而譚松看著被他寵大的小外孫女在面前泣不成聲,忽然就想到了小時候的她。

她長得很像她的母親,沒抽條的時候,圓臉圓眼睛,可性格一點也不像,行蘭打小就文靜,而她活潑極了,愛玩愛鬧,成天跟著哥哥姐姐們胡天胡地,要挨罵了就癟癟嘴裝哭往他懷裏鉆。

真的摔跤摔狠了摔疼了,她也是放心大膽地哭、旁若無人地嚎,哭過就拿他的袖子擦眼淚揩鼻涕,傷心的事從不留在心裏。

她從不曾來這樣無聲地啜泣。

周妙宛眼圈早紅了,兔子似的,眼淚一串一串地往下掉,她擦擦下巴上的眼淚,問道:“我和他……本就不是偶然遇見的,對嗎?”

譚松只覺自己的腦袋有千鈞重,可終究還是點了頭,他說:“他提前知道了你的行程。外公知道,你此刻定然對他心存芥蒂,可你們之間的感情不是假的,事情已成定局……”

周妙宛聞言,忽然覺得很好笑。

“建立在謊言和欺騙之上的感情,和空中樓閣有什麽區別?”她問。

如果這段感情的開始就伴隨著陰謀和詭計,她寧可不要。

何況……李文演對她……

周妙宛抽抽鼻子,深吸一口氣稍作平覆。

“外公,我不能理解,也不接受。譚家和您這麽多年對我都極好,如若真的需要姻親關系穩定你們的謀劃,讓你們彼此信任,我並不介意嫁給端王或者任何一個人。”

“可為什麽要用這樣的一種方式?”

不愧是得他教育的外孫女,哪怕真的悲傷氣極,也可以條分縷析地把話說清楚,譚松不無欣慰的想。

他這個做外公的到底還是對不起她。譚松目光黯然:“我並不想把整個譚家卷進去,需要一個由頭;端王也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推拒嫻妃的指親。”

多麽合理啊,周妙宛忍不住想。

她是外姓女,名義上還被譚家斷絕了關系,如若真的東窗事發、舉事不成,譚家難免會被牽連被猜忌,可到底沒那麽容易落到抄家滅族的地步。

再加上她身份特殊、從小備受寵愛,無論如何,外祖都不會舍得讓她白白送死,用她促成這段姻親,李文演也會相信將軍府的誠意。

從心底翻湧而上的苦澀幾乎要把周妙宛全然淹沒,她苦笑道:“事到如今,我能問您一句為什麽嗎?”

“譚家能屹立多年,不因兵權為君忌憚,不就是因為不沾染皇權爭鬥嗎?為何又要去攪這京中的是非?”

已經到這一步了,終究還是得把話說開,譚松道:“飛鳥盡良弓藏,是更古不變的道理,所謂不被忌憚,無非是上位者還沒有更好的選擇,才沒有把我這把老骨頭丟到火堆裏。”

“說句大不敬的,如今朝綱混亂,天下早晚要大亂。最後奪得大統的人是誰,是他們李家人的事,與我們何幹,與北境的百姓又何幹?”

周妙宛聽不明白,“那為何……”

譚松微揚起發白的眉毛,道:“眼下有能力分一杯羹的皇子中,唯獨端王一人,家世單薄。其餘幾位,母家自有得力的嫡系武將,若他們中的誰繼位,日後北境誰來守,就輪不上譚家說話了。”

“從前我從不參與這些,是因為你的大舅舅足夠優秀,”驟然提及英年早逝的長子,譚松的眼中亦有黯然,“若他還在,我不必憂心這些。”

大舅舅譚遠望,周妙宛也是曉得的。他極有行軍布陣的天賦,被譚松丟到北疆三年,在沒有得譚家一點關照的情況下,從火頭兵一路做到了驍騎參將。

只可惜天妒英才。

“如果他還在,接我的衣缽繼續鎮守北疆,是無可非議的事情,無論誰做皇帝都一樣,”譚松道:“遠行就不一樣了,他的火候到底比遠望差一些,資歷也淺薄,他想坐穩位置,必須得有人庇護。”

周妙宛自小是和譚家子弟一起讀書的,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她心下已經明白了。

今上糊塗多年,這李姓江山早已是風雨飄搖,四境之下,九洲之中,唯獨譚家苦心經營的北境看起來還安生些,接壤的那些小國野心家都被譚家打服了,不敢妄動。

可這落在眼皮子淺的人眼睛裏,恐怕就變成了北疆是塊好地方,是個人來了都能守住。

遠的不說,單就嫻妃一派的靖武侯是個草包,年輕時也不是沒有參與過一些小戰役,屢敗屢戰屢戰屢敗,最後非但沒有被罰,反倒因宮中的嫻妃得了加封,甚至年初還因進獻外族美女被皇帝誇讚“有勇有謀深得朕心”。

如果兗王真的能登基,嫻妃會讓自己的親信勢力繼續在京中坐冷板凳領閑差,還是會讓他們去看起來相對安穩的北疆混份功勳呢?

周妙宛已然不敢往下想了。

是,李文演是沒有母家親族,若他登基,北境合該還是譚家守。

可這也是李文演致命的弱點,他如何能以卵擊石,勝過那些母家在京鉆營多年的皇子?

外公這是在豪賭。

而譚松此刻認真異常的看向了周妙宛,想的卻不是什麽天下大事。

他的小囡囡……會因此恨他吧。

行蘭泉下有知,又會如何做想?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周妙宛終於還是開了口:“我知道,外公並不是貪圖權位,所圖也是讓北境百姓能夠安穩。”

她的眼淚一直沒有停過,還在吧噠吧噠地往下墜:“所以,我這個蒙受譚家恩澤的孩子,又有什麽理由說不呢?”

可是她為何就突然間背上了“為國為民”這樣重的包袱?

實在是太正義凜然了,正義到她無法推拒。

譚松不是不想安慰她,只是他心知自己是為了譚家委屈了這個孩子,她現在的困局亦是由他推波助瀾,又有何臉面去安慰?

他只道:“外公從不打無把握之仗。有朝一日,端王坐穩這李姓江山,那你便是和他微時起便相伴的皇後。”

皇後?周妙宛聞言,破涕而笑。

表面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實則要打理自己枕邊人的三宮六院、不能流露一絲不虞,還要做萬民垂範的……皇後?

周妙宛心道:誰愛做誰做,李文演不是心中有人嗎,到時候讓她去做就好了。

於是她搖頭,捏了手絹擦幹凈了淚水:“如果真有那日,我只想要自由。”

她深吸一口氣,向譚松行了跪拜的大禮。

“原本去封地前,就很擔心見不到您了。今日看見您身體康健,我也放心了些。只是無論多大的事情當前,外孫女都還是希望您早些歇息,不要熬壞了身體,您年事已高,一定要多保重。”

“還有母親留在永安侯府的小院兒,我留了丫鬟看守,日後也需要您多照應,畢竟那是母親當年的心血。”

周妙宛把心底的話誠懇道來,隨後便磕了三個響頭。

再起身時,額上已是通紅一片。

不知不覺間,祖孫倆已長談許久,窗外被雪洗過的天幹凈明澈,微微泛著魚肚白。

宵禁的時辰已過,周妙宛和譚松告了別,也婉拒了譚世白的相送,獨自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小廝恭順地引路,為她推開了角門。

角門外,李文演早已等候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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