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筠第一反應是從兜裏掏出一張紅色的符紙, 掐訣點燃，湊近屍體，“第三起事故後我見過他, 當時他沒有被鬼附身的痕跡。”

符紙火焰的顏色正常, 並沒有因為接近屍體就變色。

“別用紅符, 用黑符。”羲音說。

玄門的符紙顏色不同，功效不同。紅符驅鬼, 黑符降魔。

鬼和魔其實很相似。

鬼是人死後靈魂所化, 魔由人心中惡念而生。

魔其實很常見, 人心中的惡念會滋生心魔, 貪嗔恨癡，皆是心魔來源。最低階的魔是無形無色的魔氣, 只能影響本人情緒，沒有太大殺傷力。能夠附身的是更高一層的魔物, 只有大量、極端的惡念才會滋養出的魔物，形成條件比厲鬼苛刻千百倍。

現代社會人們過得和平又幸福, 就算生活有那麽點不如意, 也有許多減壓放松的娛樂手段, 再不濟還有心理醫生和各種藥物, 近幾年魔物比天才修士還少見。

師筠一向喜歡研究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對魔也有所了解。

她表面看起來好似夜市擺攤的小販，實際上, 年紀輕輕就能坐上龍安市特動隊長的位置, 實力和心性都不容小覷，在案子相關的問題上更是追根究底, 容不下一絲疑慮, 當時對幸存者進行檢測時已經考慮到一切可能, 魔氣檢測也做過。

但是她沒說什麽，當下又拿出一張黑符點燃了湊近屍體，手持黑符一寸寸地檢測，在符靠近屍體雙眼的時候，火焰微不可查地變色了。

師筠敏銳地捕捉到這一點，驚訝地看了羲音一眼。

隨後，她又用黑符檢測了其它屍體，均未發現魔氣殘留，也就是說，羲音什麽道具都沒用，就在十四具屍體中看出了唯一一個被魔物附身過的。

師筠越發佩服這位小天才，道：“他生前沒檢查出被附體的跡象，說明魔氣是之後才沾上的，我這就去查他這段時間接觸過的人和物。”

羲音卻搖搖頭，“沒被附體，不代表當時沒沾過魔氣。你先把這四起交通事故的資料都給我。”

師筠再次感到訝異。早些年社會動蕩，比較容易滋生魔物，如今四海承平，魔物很少見，許多年輕修士甚至都沒見過魔物。

她也是因為自己喜歡研究這些東西，加上和光派弟子所學本來就很雜，這才有所涉獵。

沒想到這位小天才對魔氣的了解似乎很深。

她識趣地什麽都沒問，三人離開停屍間，來到老方的辦公室。老方在縣局掛的名是資料管理員，他的辦公室就在檔案室，調取和查閱資料都很方便。

加上這兩天師筠一只在忙連環交通事故的事兒，所有檔案都在手邊。

羲音從第一起事故開始飛速翻看，師筠和老方站在一旁，時不時回答幾句羲音提出的問題。

她瀏覽資料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看完後，她將四起事故報告攤開在某一頁，並排放在桌上。

“第一起事故的受害者，在第二起事故中身亡；第三起事故的受害者，在第四起事故中身亡。我懷疑，這個魔物從第一起事故開始，就在跟著事故的幸存者。”

“不可能，”師筠搖頭，斬釘截鐵地否定，“第二起事故沒有幸存者。”

她也曾懷疑過四起事故之間是否由某個幸存者串聯，因此特意調查過，卻發現第二起事故和第三起事故之間沒有任何聯系，所以才打消了這個想法。

羲音卻不這麽認為，她敲了敲第三起事故報告中幸存者的筆錄。

幸存者叫田飛，是個普通的上班族，過著兩點一線的生活。第三起事故發生的時候，他剛剛失業，打算回老家休息一段時間。

事故發生之後，他作為唯一的幸存者被警方關註。但是事故後他精神狀態很不穩定，像是受了很大的驚嚇，精神科醫生鑒定為創傷後應激障礙，因此他的證詞在辦案警察那裏評價為可信度不高。

他堅稱第三起事故是人為的，說是他隔壁座位的男人搶奪客車方向盤導致車禍。但是交警對現場進行了仔細的檢測，結果就和第四起事故一樣，輪胎痕跡幹脆利落，並沒有搶奪方向盤時發生的扭曲，反而像司機故意報社一樣。

沒兩天他又改口，說是他隔壁的男人扭斷了司機的脖子，還說那男人眼珠是純黑的，不是人。

本著嚴謹的態度，警局將案子轉到了師筠手裏。

羲音點著筆錄上田飛對於那人眼睛顏色的描述，道：“田飛屍體的魔氣殘留也在眼睛裏，那東西之前應該附身在搶方向盤的人身上，在事故後才附身到田飛身上。”

“可我給田飛做檢測的時候，確實沒發現他被附身的跡象。”師筠在討論案子的時候廢話很少，直擊關鍵。

“那是因為你對魔物的了解太少。”羲音活得久了，也算見多識廣，而且早年魔物很常見，她對魔物的了解比當世所有人都多。

“有些魔物有兩種形態，一種是附著形態，一種是寄身形態。附著形態下，它只是跟著田飛，並不會在田飛身上留下魔氣。而且你也發現了，它很膽小，對修士氣息敏感。你去見田飛的時候，它可以躲起來。”

“可它為什麽要跟著田飛？它既然能離開田飛，為什麽不換一個人跟著，田飛身上有什麽吸引到它了嗎？”

對於這個問題，羲音心裏有猜測，但是不能確定，需要弄清楚這只魔物最初的來源才行。

“去查查這個搶方向盤的人。”

“給我半小時。”師筠簡短地丟下一句話，腳下生風地走出檔案室。

羲音敲著桌子，垂眸思索。

如果她的推測是真的，這只魔物附著在幸存者身上，制造了四起事故，那麽現在它很可能就附身在第四起事故的幸存者身上。

“老方，”羲音轉頭對守在一旁的老方道，“以警察的名義聯系第四起案件的幸存者，以配合調查為由，讓他們今天之內留在盧江縣。”

“這……一般來說配合調查只能限制對方不要離開龍安市，而且祝家勢大，又不是嫌疑人，有點難辦……”老方為難道。

羲音擡眼，灰藍色的眼睛冷冷地看著老方，看得他閉上嘴，咽了口唾沫，坐立難安。

“不管你用什麽手段，別讓祝泠塵離開盧江縣。”

老方沒敢再說什麽，訥訥點頭，擦了擦額頭的汗，出門去了。

【你為什麽不自己去醫院呢？】天道在識海裏問道。

羲音捏著檔案的手不自覺用力，將A4指捏出了一個指印，過了一會，她緩緩吐出一口氣。

【再等等。】

【等什麽？】天道追根究底。

羲音也不知道等什麽。

這起案子疑點還有很多沒弄清楚，比如這個魔物究竟是不是如她推測的附著在幸存者身上；比如天道給阿娘的命格明明是生生世世幸福美滿，為什麽會遭遇魔物；比如阿娘這一世明明是大小姐，為什麽會半夜去乘坐一輛小巴車……

但羲音心裏清楚，這些都是她的借口，她只是不想在見到阿娘的時候，聽到她問“你是誰”。

不多時，師筠風風火火地返回檔案室，遞給羲音一沓A4紙。

羲音接過來，紙還熱乎著，是剛打印出來的。她翻看資料的時候，師筠站在一邊報告自己總結的內容。

“這人是個普通的建築工人，生平沒有可疑的地方。他挺慘的，出事之前他女兒病逝，他帶著女兒的骨灰回老家安葬，路上發生了車禍。”

“之前因為田飛的證詞，警察懷疑他有報社傾向，走訪過他的工友和他女兒治病的那家醫院的醫生和護士，都說他性格老實敦厚，為人熱情。他女兒病逝之後，他在殯儀館給女兒操持後事，殯儀館工作人員說他精神狀態穩定，並沒有流露出報覆社會的傾向。”

“最重要的是，他老家還有爸媽需要他贍養，當時同車的還有他老婆和小兒子，所以不太可能報社。如果田飛的證詞是真的，那他在車上可能真的被魔物附身了。”

在師筠的敘述中，羲音也看完了手頭的資料，這人是進城務工的農民工，按照生活軌跡，接觸不到任何與魔物有關的東西。

那他身上的魔物是哪裏來的？

“會不會他女兒死了……所以導致他生出心魔？”師筠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測，“一個人的心魔應該沒有這麽強的力量。”

“他的屍體在哪兒？”羲音問。

師筠卡了一下，摸摸鼻子，“第三起事故發生後不久，就被家人領回去了，現在估計都火化了。”

凡人講究入土為安，即便師筠當時心裏有所懷疑，在沒證據的情況下也不可能扣著死者屍體不還。

沒有屍體，也就無法確認他是否真的被附身，以及附身它的魔物和附身田飛的是不是同一個。

“他和第二起事故一定有什麽聯系，去查。”羲音語氣篤定，起身，深呼吸幾次，“我……去醫院看看本次事故的幸存者。”

“要我陪您去嗎？”師筠問道，“祝家態度強硬，大概率不會放你進病房。”

羲音垂著眼眸沒說話，渾身低氣壓讓師筠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說錯什麽了。

好半天，羲音才掀起眼皮瞟她一眼，“我需要他們放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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