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羲音車上貼著實習標志, 不能上高速，只能走國道去盧江縣。

從龍安市前往盧江縣一定會經過文丘山，文丘山的盤山公路非常有名, 別名九曲十八彎。

路如其名, 從山下往上要經歷十八道三百六十度轉彎的彎道, 下山的路稍微好一些，但也有九個三百六十度大彎, 十分考驗技術, 上一屆全國汽車拉力賽就是在文丘山舉辦的。

開車走在盤山公路上, 車內導航過個幾分鐘就要提醒：“前方是事故多發路段, 請小心駕駛。”

它提醒它的，羲音照樣仗著沒攝像頭, 把車開出了賽車的架勢。最開始不太熟練，好幾次沖出彎道, 羲音用靈力作弊，強行把車又拽回路上。

要是這會山上有別的車, 就會發現一輛白色汽車每次過彎都會在彎道盡頭沖出去, 再十分不符合物理定律地繞回來, 仿佛開的不是車, 是戰鬥機。

好在駕車這種事情對羲音來說不難，繞過山頭開始下山的時候，她的技術已經可以漂移過彎而不會飛出去了。

到達山腳時公路分岔, 一邊通向盧江縣城, 一邊通向山腳下的露營地，也是第四起交通事故車輛殘骸所在的位置。

岔路口蹲著個人, 嘴邊一點火光明明滅滅, 腦袋上攏著一團繚繞的煙霧, 腳邊一張餐巾紙，上面整整齊齊地碼著一堆煙頭。

看到羲音的車，那人站起來用力揮了揮手，寬大的黑色綢緞褂子和褲子隨著他的動作跟著一起晃動。

羲音踩了剎車，伴隨著輪胎和地面的摩擦聲，白色轎車一個甩尾停在那人身邊。

那人拿下嘴上叼的煙，先彎腰在濕潤的泥土上熄滅了煙頭的火，將只剩半根的香煙和地上的煙頭一道，用紙巾攏了，團吧團吧塞進上衣兜裏，然後才小跑兩步，來到車邊上。

羲音不喜歡封閉空間，因此駕駛座車窗是開著的，那人笑得熱情又興奮，彎腰撐著車窗道：“羲玄司吧？久仰久仰，哦不，您築基了，馬上就要升職，”說著拱了拱手，“我在這兒先恭喜羲玄探了。”

短發、平胸、小麥色肌膚，穿得像是公園裏晨練的老大爺，開口卻是一口黃鸝鳥似的清脆聲音，聽著就讓人覺得身心愉悅。

羲音看出對方修為是築基初期，也就猜到了她的身份，“師筠？”

“對對對，瞧我見著您太激動，都忘了自我介紹了。”她微微彎腰，伸出手，五指修長，骨節分明，像是提慣了重物，“我叫師筠，羲玄探叫我小師就成。”

她修為和羲音表現出來的一樣，都是築基初期。羲音剛築基，還沒有重新評職稱，因此師筠才是真正的玄探，比羲音高一階，但是師筠卻把自己位置擺得很低，熱情又謙卑，像服裝店裏的導購員。

羲音不喜歡和陌生人身體接觸，忽略她伸出來的手，嘴角勾起扯出個社交性的禮貌微笑，“師隊長說笑了，上車吧。”

師筠也不尷尬，自如地收回手，搓著手興奮道：“羲玄探這車看著就不一般，托您的福我也能坐一回豪車了。”

說著小跑著繞過車頭，拉開副駕駛的門坐進去，一邊扣安全帶一邊喋喋不休，“我尋思著要是坐後座，那不是拿您當司機嘛，所以就厚著臉皮坐您副駕駛了。您放心，今兒這身衣服我新換的，絕對幹凈。”

羲音發動車子，向事故現場駛去，嘴裏問道：“你進特動隊以前是幹什麽的？”

她開車速度很快，在引擎的轟鳴中風馳電掣。這種速度下，一般人要麽被慣性釘在車椅靠背上，要麽抓緊扶手面色發白。

可師筠卻紋絲不動地坐在副駕駛，面不改色，還有餘力掰著指頭回答羲音的問題。

“那可就多了去了。天橋底下擺攤，道觀裏頭掛單，村裏頭跳大神，城裏擺風水盤……哎，生活不易，就得多才多藝。”

羲音嘴角微抽，“你是和光派弟子？”

“正是正是，”師筠拱拱手，“學藝不精，給師門丟人了。”

怪不得……羲音見過的幾個和光派弟子，都十分接地氣。

“你為什麽在這兒？”羲音問道。

早上羅年聯系過師筠，約定羲音直接開車去盧江縣公安局，師筠會在那兒等她。

聞言，師筠嘿嘿一笑，“我猜的。羲玄探年少有為，今年才十八歲，拿駕照肯定不超過一年，上不了高速，只能走文丘山的盤山公路。我一大早就來這兒等著，正好引著您順道兒去事故現場看看。”

“你當年擺攤的時候生意一定特別好。”羲音若有所指。

師筠拱手笑道：“全賴老顧客照拂。”

兩人很快到了事故現場，羲音把車停在馬路牙子邊上，旁邊下坡就是河灘。

事故發生至今過去了十二個小時，交警現場拉的警戒帶還在，但是交警和記者都已經離開，只留下兩個警察在這裏等上面調車過來處理車輛殘骸。

見羲音和師筠從車上下來，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迎過來，跟師筠打了聲招呼。

師筠主動指著羲音介紹道：“這是省公安廳專案組痕檢方面的專家，我好不容易才請過來的。”

羲音的外表不大符合專家這個稱謂，警察眼中有些驚訝，但也沒說什麽。羲音主動給他看了自己的證件，他就放行了。

客車殘骸墜落的位置距離公路較遠，河灘上遍布白色碎石，不大好走。師筠看了一眼羲音腳上的細跟小皮鞋，“您要換雙方便走動的鞋嗎？我帶了雙新鞋。”

羲音搖搖頭，步履穩健地走下河灘。

師筠仔細看了一會，嘴角抽搐。

羲音的腳壓根兒就沒落地，每一步下面都有靈氣托著，因此走在這碎石遍地的河灘上如履平地。

這種程度的靈氣操控很覆雜，師筠雖然能做到，但沒辦法做得這麽行雲流水不動聲色。

而且這種方法非常耗靈氣，現如今天地靈氣匱乏，丹田內靈氣耗空了得打坐好幾天才能補回來，師筠可舍不得。

不過這樣一來，也能看出自己和這位小天才之間的差距。這位要麽身上帶著一堆靈石補充靈力；要麽功法特殊，同境界下丹田容納的靈力遠勝於她，不在意這點消耗。

初次見面，師筠覺得羲音的天才之名，名副其實。

她跟著羲音擡腳踏入河灘，千層底的布鞋踩在碎石上也很穩。雖然她沒羲玄探那麽高深的本事，但她師娘親手納的千層底布鞋也有一樣的效果嘛。

羲音對師筠從羨慕到自我安慰的心理活動一無所知，她繞著翻倒在地的小巴車走了一圈，鼻尖充斥著汽油味、血腥味和焦糊的臭味。

她擡起頭往上看，師筠很有眼力價兒地上前，擡手指向半山腰，“那兒就是車子墜落的位置，交警在現場進行了痕檢，根據輪胎痕跡推測，司機在應該左拐的時候往右猛打方向盤。他們推測可能是司機報社，但是對司機背景進行調查後，發現司機沒有作案動機。”

“本次事故的兩位幸存者中，傷重的還在昏迷，祝家大小姐說她暈車，吃了藥在車上睡著了，車子墜落的時候才驚醒，沒有提供什麽有效線索。”

師筠三言兩語介紹完車禍情況，羲音淡淡問了句，“她傷得怎麽樣？”

師筠楞了一下，反應過來羲音問的是祝家大小姐，雖然不明白羲音為什麽這麽關心祝家大小姐的傷勢，卻也識相地沒多問，“做筆錄的時候我不在場，聽警察說手腕扭到了。遇到這種車禍只受了一點輕傷，已經算非常福大命大了。”

羲音心不在焉地聽她說完，又問道：“左手還是右手？”

師筠心裏嘀咕，傷哪只手跟案子有關系？

嘴上回答：“這就不大清楚了，祝家保鏢把病房圍得水洩不通，我壓根兒見不著。要不待會咱倆一起去趟醫院？祝大小姐這會還沒轉院。”

“不用了。”客車殘骸上殘留的氣息太多太雜，羲音也沒發現什麽可疑的東西，轉身往公路上走，“去看看屍體。”

兩人驅車來到縣公安局，縣特動隊的人早在門口等著，是個煉氣初期的修士，資質一般，骨齡已經八十多。

剛看到羲音的車時楞了一瞬，直到師筠從副駕駛探出頭喊他開門，他才如夢初醒地跑去傳達室打開大門。

“這是縣隊的老方，縣隊就他一個。您這車太豪氣，老方估計被嚇到了。”師筠解釋道。

老方帶著兩人一路暢通地來到負一層的停屍房。

縣公安局辦公樓老舊，負一層燈光昏暗，墻皮發黃，有幾塊已經脫落，更顯得陰森。

停屍房不大，總共就一面墻的停屍櫃，五排三層，一共十五個冷藏箱，被此次事故的死者塞得滿滿當當。

“這次事故死者數量太多，昨晚請了市局的法醫支援，加班加點地做完了屍檢，死亡原因清晰，就是車禍造成的，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現在正在核實死者身份，不過師隊長壓了一下，沒讓通知家屬認領，否則現在屍體就該被領走了。”老方說道。

羲音瞄了師筠一眼，師筠謙虛地笑笑，“您先查看哪位？我和老方替您把屍體搬出來，您就別動手了。”

“不用。”

羲音對著停屍櫃招了招手，轟——

十五個冷藏箱同時打開，停屍臺載著屍體滑出來。十四具蒙著裹屍袋的屍體整整齊齊地等待檢閱。

羲音上前，走馬觀花地看過一遍，最終停在角落的一個袋子前。裹屍袋的拉鏈自動拉開，露出一張僵硬發白的臉。

“這是誰？”

師筠上前瞄了一眼，道：“這是第三起事故的幸存者。”

“他被附身過。”羲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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